南漪正喝这果酒喝的起兴,见他拿出个什么东西放在她手边上,余光见了便以为是个丸药,可待取过来仔细辨看,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端着酒盏浅酌了一口,“如何?”

她放到鼻下闻了闻,有股从未闻到过的异香扑鼻,因这香气太盛,压制了其他东西的气味,一时间她也分辨不出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于是疑惑道,“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

“别人给的。”

南漪皱眉道,“这应该不是普通的丸药,却像是某种丹药。”

湛冲闻言一笑,又从她手里拿过那金丹,“被你说中了,此乃九还金丹,此丹收天地之精华,汲日月之灵气,据说服之能医百病,常食则能延年益寿,或许……还可以长生不老。”

她对此嗤之以鼻,“这种话你与我私下说说便罢了,千万可别出去与人到处说,免得贻笑大方。”

“何意?”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方。”

她从他手里取过金丹,从旁拿了个空杯,将那金丹放入,又往里倒了些酒水,将将没过了些,轻轻摇晃杯身,却不见一丝溶解的意思,想了想,以手将其按碎,静置片刻,又晃了晃,才见杯底有点点金芒闪动。

“这是什么?”他不解问道。

“是金屑。”

她见他只是默然看着,神情晦暗不明,于是又对其解释道,“医书中确实有以金屑入药的古方记载,不过如今已很少用了,便是采用,也多以金箔入药,因入药金箔的工艺极其讲究,要薄如蝉翼,轻若鸿毛,如今能有这个手艺的金匠可以说凤毛麟角,若是各方火候拿捏不准,反受其咎,而且本身又不是什么无可替代的方剂,所以如今医家已很少用了。”

“常食会如何?”他问道。

南漪皱眉摇了摇头,犹豫道,“因着每个人的底子不同,病情脉数不同,这些却不好说,可是不管什么药,常食都并非益事,更何况是金屑这样本带毒的药石。”

她还在往杯中探看,不防被他一把劫走,扬手一抛,那瓷杯应声而碎。

她愣住,不解道,“做什么扔了?”

可他连看都不看,又只把酒盏塞进她的手中,忽然转开了话题,“你不是说自己酒量好么?让我也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

南漪端着酒盏看了他一眼,哼笑一声,“你想灌醉我。”

她就知道这个人永远没安好心,只将酒杯里的酒干了,然后站起身拉他,“晚了,我要就寝了,燕王殿下也快回去歇息吧。”

直到将他整个人推出去,南漪反手合上门扉,整个人才算松了一口气,缓缓背靠在门上。

他犹站在门外,心里多少明白她如今的顾虑和隐忧,其实这样也好,时至今日才明白过来,原来最深重的孤寂并非是独自一个人,而是心灵上的无所归依。

他垂头轻笑了下,转身往自己的书房去了。

第0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好久不见

翌日清晨,天际刚泛露出蟹壳青,燕王府门前的舆辇就备好了,自建朝以来,所有五品以上京官包括皇族在内,除却初一、十五这两日,其余每日都要例行上朝,虽然到了现如今,皇帝常以身体不适为由罢朝,可官员们却依然要每日到宣政殿外点卯,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亓官守在辇外,不久见湛冲自府内出来,刚迎上去,便听见他吩咐,“回头找几个稳重可靠的跟着她,人若不出府门不必理会,若是出去,叫人盯紧了,不得有差池。”

这没头没尾地交待了这一通,可亓官竟听懂了,垂头领命道了个是,刚以为要动身了,却见他一时又停住了。

一直到朝阳半露,燕王府门前的舆辇才终于缓缓驶离了。

消失了大半年的燕王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日复一日沉闷又无聊的等候,在今天这个清晨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太子已告病许久了,今日也毫无意外的没看见人影,其余三个皇子都到齐了,三人身着相类的朝服,端稳站在众人之前。

齐王湛泽左右扭了扭脖子,冲着晨光打了个哈欠,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模样,余光见身旁之人挺拔如松,侧目上上下下打量他,讥笑道,“鸠里是把你请去当座上宾了吧?我看你气色作养的倒比我们这些人都好。”

湛冲闻言目不斜视,淡淡道,“二哥为社稷劳心劳力,我当然自愧弗如。”

有些事其实不必说透,彼此心中都心知肚明,齐王昨晚夜御五女,早上人都差点站不起来,这会子咬牙强撑着杵在这里,两条腿肚子直转筋,如今只盼着待会儿近侍太监也同往日一般,出来高喊一声“有奏递折无奏退朝”,自己好赶紧回去再睡个回笼觉才舒坦。

豫王湛沣正是那日带兵去换人的少年此时他站在冲泽二人身后半步,面无表情地注视前方,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瞳中,若细辨,却是无边的凉薄与阴鸷。

一直等到太阳高升,御前太监才从角门出来,直着嗓子高喊,“今日龙体欠安,皇上口谕,有奏递折,无奏退朝!”

今日一如之前的每一日,宣政殿前的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结果,众人纷纷沉默地按序排着队往宫门上走。

湛冲抬头看着大殿上那三个庄严的烫金大字,青琐丹墀,殿宇御幄,再回望身后那一张张麻木的、枯木朽株似的脸庞,这里的一切,就像一架华丽庞大却又陈旧不堪的舆辇,而早已千疮百孔的车辕,又能强行拖拽到几时?

他讥诮一笑,转身跟在众人身后,直往宫门走去,却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喊他。

他顿身回望,见湛沣上前与他道,“三哥可去看望过母后?三哥离宫这些日子,母后甚是惦念,大哥这程子身上也不太好,禁中给换了好几位太医,药也吃了不知几车,却总不见起色,母后为此郁郁寡欢,若是三哥去见见母后,或许还可得宽慰些。”

他不置可否,只问道,“大哥怎么了?”

湛沣几不可察地撇了下嘴角,满面愁容道,“三个月前,一日大哥在文德殿主持完经筵,在回东宫的路上遇刺,刺客刺中大哥左股,虽未伤及性命,可伤势也颇严重,禁中想了许多法子医治,可总不见好转。”

这事倒出乎他意料,可略一思索就找出破绽,“刺客?太子遇袭?难道号称第一近卫的东宫禁卫只是浪得虚名?竟然能放刺客与太子近身行刺?”

到底是侍卫无能?还是这位太子大哥突然变得英勇起来,终于敢从别人的身后站到身前来?

这时湛沣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踟蹰说道,“三哥有所不知,这刺客并非什么来路不明之人,三哥你也识得,是东宫太子詹事武德图,正因为是他,所以众人才会失于防备,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若说太子遇刺并不稀奇,可稀奇的是竟然几乎刺杀得手,且这刺客竟然还是那个太子最为倚重的东宫肱骨之臣。

这个武德图曾是太安八年的两榜进士,年纪轻轻却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人也生的极为灵巧,一表人才,常述良谏佳策,原先最是得太子心意,一直是东宫的红人,出入总见其随侍太子身侧,这样的良臣,怎么会自毁前程,行刺自己的主子靠山呢?

湛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等他发问,眼神游弋着继续道,“三哥你这次离开的时间太久了,其间发生了一些事,至于细节之处我也不甚清楚,也是后来才得知,大哥不知什么时候与那武德图的妻室有了首尾,只是如今各执一词,大哥说是那淫妇勾引了他,可武德图却说是大哥强行奸污了他的妻子,所以他才会做出刺主的事来。”

“武德图呢?”

“事发后,父皇震怒,不管因为什么,行刺储君罪无可恕,最后判的斩监候,如今还在天牢收监,只等秋审后再行刑。”

湛冲颔首,“我知晓了,我先去看望母后。”说着,甩下湛沣,转身朝后宫方向去了。

皇后寝宫在皇帝寝宫西北方向,他自前朝来,直穿过涌金门,方拐上通向皇后寝宫的宫道,方一抬眼,便遥遥见幽长宫道的另一端,一个盛装华服的美丽女子,正轻挽着画帛,莲步款款,与他相向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