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生反骨,她越是阻他靠近他就偏要凑上前,“你方才还嘲讽我是乞丐,这会子又说我讲究,女先生可真是信口开河,嘴里总没一句实诚话。”
“这话若是换作旁人说来便罢了,燕王殿下倒是那丈八的灯……”南漪说着白了他一眼,“只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湛冲见她这番表情极生动,如今她胆子倒越发大了,不如原先那般拘谨紧绷,整个人都显得灵动活泛,这种转变也说不清是好是坏,不过他似乎并不反感,且乐见其成,毕竟他经历过太多只会说‘是’的人,难得遇上一个真心说‘不’的,竟让他觉得有些难能可贵。
便如那训鸟,鹦鹉八哥训唱句戏文有什么意思,熬服鹰隼才有真意趣。
他双掌掐住她的细腰,虎视眈眈盯着她,故意道,“我看你如今是越发张狂,连我都随意拿来编排。”
这人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如今也是渐渐摸透了他的脉络,这人虽然阴鸷狡猾,可对她并不算残暴,虽然偶尔在房事上磋磨她,别处倒也没什么,甚至有些算的上纵容,因此她如今与他相处,除了仍觉得别扭不自在,倒不若原先那般惧怕不安了。
“既然我不得燕王殿下心意,那不如放了我去,想必殿下身边不论是端茶递水还是暖床迭被,都不会缺人,有的是比我听话好使唤的,殿下何苦为难自己又为难别人呢。”
他闻言一笑,“这话倒不假,你确实不听话,也不好使唤,可却有一样好处”
他话说一半,南漪竟有些好奇他接下来的话,只听得,“你千万般不足,可是你这身子却是难得的妙,我还没要够,等我腻烦之前,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南漪气结,挣扎着就要从他身上下去,却被他箍紧了,动弹不得,一时挣扎的动作大了,不防臀儿坐到他腿心处,听他闷声低吟了声,她霎时心惊肉跳,刚要推开,却发现他已松懈了力道,她连忙躲到另一边的角落里,一脸戒备地盯着他,只见他神色不舒,又观他腹下衣袍那里顶出个山丘,哪里还不明白是如何,连忙红着脸倒了杯茶水递给他,小声道,“殿下喝茶。”
他冷着脸子接过来,另手指点她的门面,硬声道,“若不是待会还有事,今儿在这儿就办了你!”
南漪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既然这会儿有意放她,就说明肯定不会强来,于是沉下心来,打手挑起帘子又看看外面,遥见一个飞檐重脊的城楼出现在眼前,门楼上书“白马关”三个大字。
南漪纳罕不明,转头见他却正兀自闭目养神,她本想发问,又想到晨起他说的那些话,便收起了多余心思,缓缓放下帘子,只待静观其变。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一行人便到了关楼面前,马车还未停稳,湛冲已起身理了理衣襟,背身低声道,“待会儿跟在我身边,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必惊慌。”
说完就见他拨帘闪身出去了,南漪便也只得跟着他下了车。
湛冲跃下马车,回身瞧着正疾步上前的李冀,只见来者一身重甲,长刀悬于腰际,又伸长脖子看了看李冀身后乌泱泱的一群重装兵卒,分明是已备了大战前的架势,湛冲挑高眉毛冲李冀笑道,“子由此番是有备而来啊。”
李冀站定了,余光见一瘦小从官站在湛冲身后,那从官身材矮小,只顾低着头,几乎完全被他挡住了,便丝毫未在意,只道,“殿下此来虽是和谈,可毕竟鸠里有无诚意我们还未知,万一他们使诈,末将唯恐对殿下不利,故而还是作万全准备为好。”
湛冲点点头,“甚好,难为你思虑周全,待会儿你带一队人随我上去,其余人留下听命。”
“末将遵命。”李冀领命,转身去了。
不多久,一行人与关守递了通令,上了关楼。
这白马关为诸关末守,也算不得战略要地,日常人迹稀少,偶有些贩马的商队路过,常年寂寂无奇,守关不过三五个老兵,哪里见过这阵仗,只唯唯诺诺站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因鸠里还未见人来,湛冲也不入堂中,只站在关楼前眺望,李冀错后一步,站在他身侧,也一同望向远方。此时骄阳正盛,万里无云,却是难得一日的好天气。
“子由可是属蛇的?”
李冀不妨湛冲突然出声,恍了下神,才答道,“殿下好记性,还记得末将属蛇。”
身前那人并未回头,只淡淡笑了下,声音里辨不出一丝情绪,“时间过得真快,你已入我麾下六年了。”
“正是。”李冀知道他这人慧极,心眼手脑都非常人可比,可目下实在断不出他的心思,便只得且行且看。
南漪听他话乖乖跟在其身后,低垂着眼睛,无意中,却见那个名叫李冀的将领一手握在剑柄上,似无意识的松了松,随后又紧紧握住了。
她忽然发觉一件怪事,这一行人,除却湛冲,个个都重甲贴身,他这个主帅竟一身轻质白裘,不知道的或许还会以为他是个出门冶游的闲散王孙。
正出神,忽然听城下不远处传来一阵马鸣踢踏之声,南漪站的远,看不见城下情形,只见湛冲一手抚在石上,垂目向下望去。
不过片刻,石阶上传来人声,便见一队身着异服,腰挂弯刀的异族人上来,为首一人是身着玄黑胡服的年轻男子,身量同湛冲差不多,只是略比他还魁梧些,面庞黝黑,蓄一脸连腮胡,左耳上挂着寸长的狼牙,上来后并未马上靠近,而是审慎地站在风口处观望起来。
此来人并非旁的,正是那鸠里新王硕轲世都。
第0053章 第五十三章 议和
最后还是湛冲先有了动作,主动上前拱手问道,“阁下可是鸠里部王?”
世都并未作答,只摆出一幅桀骜模样,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神色冷漠地看着湛冲,言语傲慢道,“你就是上凉的燕王?就是你给本王递的议和书?”
湛冲不以为意,笑了下点头道,“正是。”说着比了比手,“日头晃眼,不如进内堂叙话。”
那蒲扇似的大手一挥,世都朗声道,“吾辈鸠里汉子从不避金乌,不像你们凉人……小白脸才怕晒黑了面皮!”这话引得身后一众鸠里人纷纷大笑起来。
南漪还从未见过湛冲被人当众奚落,偷偷打量他,却并未见他面露不悦,只感慨他养气忍性的功夫倒是一流,又听他继续说道,“既这么,那在这里也是一样,给王上看座。”
“不必了!”世都眈眈看着站在一旁的李冀等人,缓步走上前,硬声道,“长话短说,老子又不是来和你拜把子的。”
湛冲默然看着这些鸠里人,个个身悬弯刀,衣着短打,面容彪悍,皆非善类,于是垂下眼睛,淡淡道,“王上快人快语,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此番与鸠里议和,不过是想给你一次机会,毕竟你父王这些年还算安分守己,进贡朝奉一个不落,不然光是凭你之前所为,你以为我还会站在这儿和你说话么?”
世都还未开口,却见他身后那些鸠里人皆目露凶光,纷纷握紧刀柄,个个蓄势待发的模样。
世都此时突然咧嘴一笑,可这笑意并未冲散那他身上那股子暴戾,反而更加显得阴鸷无常,“别以为放几句狠话就能冲硬货!老子看你还嫩点儿!上凉果真今非昔比,竟祭出个小白脸儿坐镇挂帅,啊哈哈哈哈……”
湛冲狞笑,“蛮子无知。”
“你他娘的说什么!”世都怒吼。
“我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南漪眼见这二人之间火药味渐浓,已然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他们你来我往,不知不觉中,她发觉湛冲竟被这些鸠里人与凉军隔开。
南漪从未见过这个阵仗,心里愈发的惴惴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期一抬眼,只见隔绝在众人之外的李冀此时正在一旁静静伫立,与那些鸠里族人对世都的拥护不同,他在这一触即发的混乱中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竟有些反常,一张脸面无表情,那并非沉着冷静,而更像是漠然冷酷。
这似乎不合常理,可还没等她想明白,耳边只听“噌”的一声,那分明是刀剑出鞘的声音,随后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来。
下一秒,南漪似乎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推开,她踉跄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撞到石墙才顿住身形,再一抬眼,只见湛冲与那些鸠里人已然缠斗起来,只是猛虎难挡群狼,很快他便被那些鸠里人反剪住双臂,有一壮汉举着弯刀抵在他的脖颈上!
世都冷笑着,“今儿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敬酒不吃吃罚酒。”
湛冲此时被人拿住要害,半分动弹不得,他遥遥望向李冀,并未开口说一字,只是默然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