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行简已经故去,齐峥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值得宣国公府的人来见他,况且这时间点也有些微妙。
吴都然劝不动他写折子回京的事儿,这桩事还是要拦一拦,便提醒道:“殿下,今非昔比,北平也不是全无锦衣卫的耳目,您与新皇的关系僵了,自然要懂得韬光隐晦、明哲保身。”
“那便回了吧,就说本王不在府上。”齐峥也干脆,继续与她对弈,总归他与宣国公府,再无往来的必要了。
那小厮得了令转头离去。
棋盘纵横,对手却不复往昔,齐峥捏着一枚棋子在手里反复揉搓,不知落在哪里好。
“殿下怎心不在焉的。”吴都然低着头,“可是觉得我棋艺拙劣?”
齐峥摇摇头,落下一子:“并无这个意思,只是在想,圣上会不会准了我回京。你方才那样布局,就会更加被动,你看――”
说着,连吃几子,胜负已经十分明显。
吴都然知道他心中忧伤,牵挂着京师,这才想着陪他下棋分散些注意力,可没想到齐峥竟是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这些思绪,她无奈叹息:“输了。”
然后一边拾掇棋盘,一边对齐峥说道:“殿下愿不愿意收个徒弟?”
齐峥眉头一紧,站起身来:“你若是喜欢,自己对着棋谱多多练习就是,我已经收过一位徒弟了,不会再收第二个。”
“是谁?”吴都然睁着大眼睛,“竟能得燕王殿下赐教。”
还不等他继续说话,方才离去的小厮又折返,站在门边禀报:“殿下,方才那位姑娘走了,但她将这个东西给您,说等您回来之后有要事相告。”
吴都然瞧见了,帕子里包着一对珠环,一看就是女孩子的饰物,她也清晰地瞧见了齐峥的脸色变化。
齐峥将东西往怀中一揣:“快,去将人追回来!”
“怎么了?”她追了两步上去问,“燕王殿下!”
谁知齐峥竟是头也不回,径直冲了出去。
吴都然的手握着门框,望着齐峥决然离去的背影。
到了这个份上,她其实能猜得到,那对珠环是谁的,齐峥从不与任何女子来往,而他当年拒绝了齐勋的赐婚,至今还不肯娶妻,多半也是为了那一位。
只是新皇即位,她是太孙妃,理所应当册封为后,千里迢迢派了婢女来送这对珠环给燕王殿下,又是存着怎样的心思?
自从经历了鞑靼内乱,父亲也命丧于同族之人手中,吴都然变得尤为谨慎,她心中思绪万千,揣摩着这会不会是新皇帝给齐峥设下的一道陷阱?
手握着十万骁勇燕军的藩王,就算再如何表忠心,也会成为年轻帝王心中的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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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云瑛准备离去,既然燕王殿下不在,看来还得在北平先寻个住的地方才是。
承载着宣国公临终前的嘱托,还有对小姐的愧疚,云瑛这一路走得艰难,尽管一刻也不敢耽搁,还是花了近一个月才抵达北平,没想到燕王殿下却不在府上,方才来时瞧见门头上挂了白色灯笼,还当是府上有丧事要办,没曾想竟意外得知,是圣上归天了。
她的心一紧,小姐不知怎么样了。
“姑娘,留步!留步!”声音有些熟悉,而四周也没有别人,应该是在唤她,云瑛停住了脚步往回看,是方才那个门房,而他身后跟着的,分明是燕王齐峥。
他率先认出了她,不太确定地问了句:“你,是不是矜言身边跟着伺候的侍女,叫做云瑛?”
没想到燕王殿下还记得,云瑛眼眶都红了,泪珠夺眶而出,扑了上去跪在他腿边。
“殿下,殿下救救我家小姐吧……”
0102 第101章 陪着你
紫禁城中,一片肃穆凝重。
早早就有了诏书,天子驾崩后由皇太孙齐珩即位,但齐珩坚持要先守孝再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大小事务均需要有人决断,卢孝诚作为如今的百官之首,又是新帝的舅舅,没办法,只能率着一众朝臣跪拜在殿外,哀呼着请求齐珩以天下为重,尽早登基即位。
宫里头并非第一回办丧事,先皇后的,太子的,如今轮到天子,不过是规格更高一些而已。
一切事物井然有序,陵园早就修缮好,齐勋生前也已告知过郑裕,将来要和先皇后与思文太子葬在一处,宫人们都很得力,似乎没有太多需要人操心的地方。
偏偏齐珩坐在灵前,总觉得缺了什么似的。
“外面的人都在等你。”这几日季矜言一直陪着齐珩,她点了支蜡烛,轻声劝他,“你是储君,如今便要担起这重任,明日再不出去的话,恐怕辜负了臣子们。”
棺椁内放置着花椒香料,为了延缓尸体的腐烂,齐勋的身体也已经被黍酒擦试过,这些气味交杂在一起,有些呛人,齐珩的眼眶都红了。
他的嘴唇苍白干燥:“皇爷爷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前几日过得浑浑噩噩,总觉得不真实,齐珩问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喉咙都哽咽着。
季矜言亦是伤感,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手覆在齐珩的肩膀上:“他只说,自己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没曾想,我竟是连皇爷爷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临终之前……也没有只言片语是留给我的。”齐珩再难以压抑心中的悲戚,落下几滴泪来,“我再也,听不到皇爷爷喊我的名字了。”
“他说了!”季矜言见他如此哀伤,心中一疼,伸手环住他的肩膀,想要给他些许安慰,“他对我说你很好,知书达理,敦厚仁孝,他将大梁交给你,很放心。”
齐珩没一点声音,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身子在轻颤。
门外的朝臣仍然在哀嚎着,季矜言回头望了一眼:“齐珩,他们现在需要你。”
“他们需要的是新皇,不是需要我。”他平复了呼吸,牵着她的手,领着她来到门边,隔着朦胧的窗户往外看,“阿言,你听他们说的话。”
齐珩低着头,自嘲地笑了:“我的父亲刚过世,母亲就催促着舅舅筹谋,要将我送上皇太孙的位置,而当时赞我至纯至孝的那些人,如今也在外面。看,他们要我摒弃为人子、为人孙的情感,立刻登上那个冰冷的位置。”
季矜言不知该怎么劝他才好,在某种程度上,她也认同他。
门外乌泱泱跪着一片,紫红青蓝的各色朝服都有,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为齐勋的驾崩而感到悲伤,有多少是真心等着齐珩能够走出这扇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