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殷无书动过手脚的关系。他毕竟是横插进来的“领导”,纯粹只是为了在看顾着谢白的同时,可以名正言顺地往这些地方跑,也好第一时间知道出的事情需不需要太玄道出面处理。
当然,用立冬的话来说,这叫假公济私,毕竟就算他不在法医中心“卧底”,太玄道依然能收到消息,甚至有时候比法医中心还快一步。
总之,殷无书把自己插到法医中心,自然不能影响到中心正常的工作人员,所以不能随意顶替别人的职务,只能横空捏造。但是随便给人家加一个岗位,事后想要处理后续影响又有些麻烦,殷无书是个很懒的人,所以便只在法医中心他们这波人心里捏了个“领导”。他们对殷无书只有一个空壳概念,看见他就会下意识觉得“领导来了”,然而具体什么职务,什么级别,他们是下意识忽略的。
为了避免存在感太高,殷无书会刻意弱化自己,所以不论是江昊然还是老陈,第一时间都没有注意到他。直到过了好一会儿,谢白和殷无书都进了警戒线内,走到尸体旁时,江昊然才猛地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冲殷无书打了个招呼,又猛地一拽谢白,压低了声音问道:“小谢,你刚才怎么不告诉我你跟领导一起,刚才电话里的声音就是他?你大半夜的不回家跟他一起干嘛呢?喝酒?”
“交流。”殷无书替谢白淡淡地回了一句。
江昊然眨了眨眼:“啊?”
谢白只能干巴巴道:“嗯,聊天。”
江昊然“哦”了一声,也不再多问,拉着谢白看起了尸体。
死者是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像是个大学刚毕业的,顶多二十三四岁。他面朝下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两手扒着地面,一条腿弯曲着,一条腿伸直,弯曲的那条腿脚尖还踮着地。乍一看那模样,就好像是在激烈奔跑中不小心摔倒在地,企图再爬起来似的。只是看着死了的模样,显然没有爬成功,刚撑住脚就断了气。
警方已经在地上勾画过了死者轮廓,最初的线索和表征状况也被江昊然记录下来了。此时的尸体被江昊然和谢白他们一起小心翻转过来,众人便看到了他的脸。现场几个年纪较轻的人已经忍不住背过脸去,有一个甚至无声地呕了一下。
就见那人的脸上一片血肉模糊,已经没有皮了,就好像那层皮被人整个儿撕了下来,也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只剩下眼睛惊恐地瞪着,像是在某种难以置信的恐惧中没了声息。
谢白和江昊然他们凑成堆,一边做着记录一边说着一堆专业的字眼。谢白的嗓音总是不高,像是懒得费那力气,但他的音色非常好听,带着一种冷冷的质感,尽管只是低低说着话,在那一众人中也十分突出,有种极为理性又冷静的气质。
殷无书虽然干涉过不少现场,但对他们那些术语仅仅是听了一耳朵,并没有多认真地注意过,所以此刻也没有上前去掺和,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双眸在灯光映照下蒙了一层水样的光,静静地扫过现场一些昏暗的角落。
单看尸体,并没有看见什么格外特别的手法。殷无书听见江昊然说过,这男子身上有十二处刀伤,脑后还有被钝器猛力击打过的痕迹。不论是刀伤还是钝器击打,乍一听都和妖类没什么关联性,毕竟现在那些小妖伸手就能撕人,哪还用得着什么刀具。
再加上尸体现在被江昊然他们围着,他也不方便过于细致地查看。所以他再次弱化了自己的存在,绕着尸体周围走走停停,将各个角落都看了一圈
这尸体所在的地方是一座钢筋和红砖交错的艺术屋墙角,周围是一片水泥场地,一圈圈的石基围着好几个钢筋雕塑,看起来冷冰冰,透着无机质的冷硬感。再往前去便又是一道巷子,两边的围墙上满是AD舍四处可见的涂鸦,巷子深处有一盏昏黄的灯,照着另一边的G区。
殷无书将艺术屋几处边角都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诡异的踪迹或是妖类遗留下来的东西。这处人多口杂,他也不好堂而皇之翻得太过。
他看完一圈后,刚巧和抬头的谢白对视上,他摇了摇头,谢白点了点头。
五分钟后,他们两人以及江昊然和老陈都坐上了回法医中心的车,要将尸体带回去做深入解剖。
江昊然开车,老陈坐在副驾驶,谢白和殷无书理所应当地坐在了后座。
“没看见什么痕迹?”谢白偏头,用极低的声音凑近殷无书耳边说道。
殷无书非常享受这种耳语的姿势,所以嘴角始终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同样偏头冲谢白道:“暂时没有,回头把他们支走了,可以再看看,我还是觉得有些问题。”
但如果真的是妖,即便没有发现明显的痕迹,顶多再过一会儿殷无书就该收到消息了,所以说急倒也不急。
几人很快驱车回到了法医中心,人影匆匆来去,整个裹尸袋被搬到了解剖台上。
殷无书依然没有参与其中,其他人总会忘记他的存在,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倚靠在门边,看着解剖台边的几人忙忙碌碌。说实话,他非常喜欢看到谢白参与在其中的模样,似乎有些人气,又淡得很,冷静而从容。
江昊然他们忙着对比刀伤,忙着开胸腔看内脏状况和腔内积血,忙着用电锯开颅看颅骨和颅内损伤。
这一忙就是大半夜过去了,等众人终于完成了这一步尸检,时间已经快到凌晨。江昊然和老陈摘了手套,好一顿收拾,将浑身上下彻底弄干净一些后,这才用手指捏了捏眉心,一脸疲惫。
“小谢你过会儿怎么走?”江昊然一边给自己灌了一杯咖啡,一边问起谢白。毕竟他车在这,而谢白和老陈只有两条腿。
等他问完这话,又喝了一口咖啡,他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办公室里依坐在谢白桌边的殷无书,十分尴尬道:“哎呀,领导,我刚才困晕了,脑子有些糊涂,没注意您也进来了,过会儿我捎您一程?”
殷无书和谢白两人同时摇了摇头。
江昊然一愣:“那你们怎么走?有人来接?”
殷无书没有多言,顺口说道:“差不多吧。”
江昊然:“……”他有点不太能领悟这个差不多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过看领导模样不像是假客气,或许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这么想着,也只得点点头,“那好吧。”
江昊然喝完这杯咖啡,便带着收拾完的老陈,开车先走了一步,回家先补个眠再来继续赶工作。
“走吧,再进去看一眼。”办公室里外人离开后,谢白拍了拍殷无书,先一步出了办公室朝解剖室走。
几步之间,他手间已经化出了黑雾。他边走边将黑雾仔仔细细地缠在手指间,从头到尾裹了个严实,而后又化出黑雾蒙在眼上。
刚绕了两圈,殷无书走到他身后,帮他将那黑雾理了理,平平整整地绑好。那些黑雾在他手里和在谢白手里一样听话,甚至当两方一起驱使时,这些黑雾更听殷无书的话,有时候甚至能替代谢白的主导位置。
不过这只是因为谢白身体恢复得不如殷无书完全,等再过上两年,或许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两人走到解剖台边,谢白借着蒙眼的黑雾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整个尸体。
“怎么样?”殷无书问道。
谢白摇了摇头,眉心微蹙,又渐渐舒展开,抬头冲殷无书道:“没有痕迹,可能真的只是普通凶杀案。”
“那倒也好。”殷无书道,“不过这小半年没什么动静了,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谢白默然无言地看着他,尽管他那双总是透着凉意的眸子被蒙在黑雾形成的绷带之下,没有露出来,但是单从他微微抿起的嘴角就能判断出,他有多想抽殷无书两下:“你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殷无书听他的语气,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道:“当然不是,只是冷不丁陷入这种过于平静的状态,让我很有危机感啊,活成了无业游民的状态可怎么办,某些人很容易看不上我。”
他嘴上说着“可怎么办”,语气里却半点儿危急的意思都没有,显然只是在胡说八道。
谢白理都不理他,兀自又扫了一遍尸体,便要拉上尸袋。然而手指从某一处划过的时候,那尸体皮肤触碰到黑雾时,忽然蹿起了一道微亮的光,就像是不小心激起的一道带着一点火光的电流。他手指当即一顿,眉头又皱了起来。
殷无书显然也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反应,当即隔空撇了撇手指,那裹尸袋便被扒了开来,露出刚才蹿过微光的地方。
会有这种反应的显然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凶杀案了,一般妖类留下的痕迹,在谢白手中起的变化跟这个略有些区别,这个倒更像是……灵。
妖和灵本源不同,前者是靠本身精修化了形,后者则是由人们加注于某种事物上的精神和意念凝出来的。就好比娄衔月以及她那酒楼里的小姑娘们就是妖,有些是花木化成的妖,有些是兽类化成的妖。而立冬这种就属于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