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又如何?”蒋兴倾身向前,烟蒂弹至地面,“新义从一开始就是我和倪宽各持三个堂口,论本事我一向不输。你胃口大,我的生意你都要吃,做这种不忠不义的亏心事,小心吃多了消化不良。”

“亏心事?二爷,你放着大钱不赚,社团事务不管,你就不觉得自己对不起新义对不起这么多兄弟吗?我还年轻,消化不良睡一晚就没事了。二爷年纪大,我怕你消化不良分分钟要进医院。”

倪少翔拿起洒大半的酒杯饮尽,“我这个位,你不想我坐我都已经坐了,谁让我是倪宽的儿子呢?各持三个堂口又怎样,最赚钱人数最多的堂口都是我倪家的。二爷,你最可惜的是没生到个儿子帮你执掌家业,否则今天也轮不到我来嚣张啊。”

语出惊人,胆大包天。新义倪少嚣张成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和开朝元老撕破脸皮也毫无惊惧。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留情面。

蒋兴不以为意,被倪少翔这副肆意妄为的少爷作风惹得发笑。不是那几分沾亲带故的血缘关系,今日倪少翔连上桌与他共食资格都没有。

真以为他堂堂蒋二爷拿不动枪了。

“呵少翔,回家把枕头垫高好好睡一觉,想想怎么把4万拿回来。等你钱交出来了,阿叔再请你吃生腌蟹。”蒋兴站起身,从口袋取出手帕,将手中沾染的海鲜味道擦拭干净。

“你是真不懂行,梭子蟹最肥的季节不是谷雨前后,而是过冬之前。”

手帕随话音飘落,蒋兴转身就走。

倪少翔盯紧蒋兴背影,与随后起身的廖胜相视一眼。廖胜面无表情,无视倪少翔眼底愤怒立即跟上蒋兴。

那本浸了菜汁酒液的账本还放在那里,污浊透满纸页,脏得刺眼。

廖胜弯腰替蒋兴打开车门,驱车离开利群。

“阿胜,倪少翔去澳门这件事你知道吗?”蒋兴淡淡开口。

“二爷,对不起,我确实不知道。”廖胜的手握紧方向盘,从后视镜偷瞄蒋兴表情。

伴君如伴虎,哪怕是契爷也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察言观色,惟命是从。

“不怪你。”蒋兴轻舒口气,“如果不是江叔回澳门的时候撞见他从赌场出来,估计整个新义都没人知道他那晚去赌了。”

蒋兴当然知道倪少翔那股不怕死的赌瘾。早年间他被倪宽严加管束,就差把腿打断锁在家中,戒断这股烂瘾。结果养成偷偷摸摸去赌的习惯,自己老爸躺在床上管不动了,也不敢大摇大摆过海。倪少翔是命好,满打满算也是个学业有成的公子哥,全家独宠,相貌堂堂。却偏嗜赌如命,自甘堕落,再大的窟窿倪宽卖命也会帮他填上。

“过多几年,我这副老骨头估计也做不动了。”蒋兴摸着自己皮肤松弛的膝盖,不得不服岁月无情,“等阿慈大学毕业,我打算带着她移民。北美也好澳洲也好,看她喜欢哪里吧。你还是要多历练做事成熟点,跟我这么多年,我到时候肯定会留一份给你。”

“我明白。”

廖胜听罢,心沉到底。蒋兴筹谋的移民计划里,根本不会有他。这种所谓的“半个儿子”,不过是名声好听点的马仔罢了。

但他不能让蒋兴把蒋慈带走。要走,也应该由他来带。

廖胜敛起眼底黯淡,不发一言。

夜色入幕,半山蒋宅内。

蒋慈吃过晚饭,正坐在自己房间看书。焦糖色翻领短袖上衣,腰间束着小千鸟格纹的高腰伞裙,闷热天气里扎了一个高高马尾,俏丽动人。手中翻的是陈思敏赠她的小说,叫《流金岁月》,讲的是一对女性挚友的成长故事。

突然房门被敲响,熟悉声音在门外叫唤,“阿慈,在不在?”

听见是蒋兴声音,蒋慈合上书起身开门。

“爸,你回来了?吃晚饭了吗?”

“刚刚在楼下喝了汤。你跟我过来书房,陪我聊聊。”

蒋兴微笑,示意让蒋慈跟他过去。蒋慈把房门带上,跟在蒋兴身后进了书房。

宽阔书房里没有夸张到顶的书柜,蒋兴欠缺沉迷纸张之间的闲情逸致,也懒得学上流社会附庸风雅的装修品味。他只添置了一套红木组柜,把珍藏酒品陈列其上。仅有的十来本书还是蒋慈挑的,他以前翻过,后来便一直闲置柜上。

蒋慈随性坐到书房另一边的沙发上。佣人阿芬端来两盅消暑糖水,百合莲子炖雪耳,放在茶几上便关门出去。

“想好去港大读什么专业了吗?”

蒋兴从书房卫生间里洗了手,一边走出来一边问蒋慈。

蒋慈拿起报纸翻看,头也没抬,“我要读金融。”

“为什么要读这个?” ? 蒋兴落座,眉心拧紧,对女儿的选择不甚理解,“女孩子读个教育专业,以后毕业了做个老师,职业稳定也容易受人认可。读金融出来就是在中环格仔间做个加班白领,听着好听,实则苦命。”

“我没打算做老师。”蒋慈把手里报纸合拢放回原处,“我对比过好几个专业,像新闻传媒或者社会人文类的我都没有兴趣,至于教育培训类的更不是我志向所在。”

蒋兴摇了摇头,“你读个教育,以后就业不是更有优势吗?无论是本港还是国外,对教育的重视程度只会越来越高,不怕读了出来没事做。况且这种专业毕业的,更容易得到优秀家庭的肯定,你始终要嫁人的。”

“老爸,你是清朝人吗?一个成年女性的择业还需要考虑是否匹配嫁人条件?那索性不要念书了,在家绣花织布,裹紧双足,6岁就可以出阁。省下来的学费供父母全部买入蓝筹股,十几年下来利复利,嫁妆丰厚羡煞旁人。”

蒋小姐被老古董激得牙尖嘴利,语气微恼,要与蒋兴一较高下。

蒋兴端起温度渐凉的糖水,那碗豆腐鲫鱼汤仅够垫三分肚,此刻胃囊空空,连与女儿吵架都没力气。

他连喝了半盅才回应蒋慈,“你才岁,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才是对你好,对你未来有用吗?你真的以为你读个金融以后能当财政司司长?”

蒋慈双手交叉胸前往沙发深处靠去,“好啊,我就去做财政司司长。”

那盅飘来甜香的百合莲子炖雪耳,在她眼内顿时索然无味。

第章 第三十七章

“你又在任性什么?”蒋兴把炖盅放下,“阿慈,你这个年纪叛逆点很正常,等过多两年你就会明白我用心良苦。读大学是人生大事之一,你必须听我的意见。”

蒋慈深呼吸,“我不是叛逆,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你不懂我,还不信任我。”

如果这次退让,以后等着她的就是安排嫁人,相夫教子,穿所谓的绫罗绸缎在4岁的时候每天下午打足6圈麻将荒唐度日。

想想都胆战心惊。

“你真的跟你妈一模一样的牛脾气。” ? 蒋兴面前整盅糖水喝得见底,搪瓷勺子放进碗里声音敲得清脆,“你爸我这个岁数,每天还在堂口处理大小事情,你以为我贪做社团大佬好玩?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以后嫁个家底清白的男人富足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