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元靖昭道:“三日了,令安。再不来见我,不像你的风格。”
“陛下是了解臣。”裴钰轻声道:“那也该知晓臣此次来是为何事了?”
“你不来,我也该叫你来了。”元靖昭边说边走过来,在圆桌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倒了杯茶给裴钰:“我也正想和你谈谈这事,没打算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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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过半,天色渐晚。裴钰被皇帝留下来用了些午膳,才迟迟离宫。见他脸色不好,元靖昭很是担心地问了几句,裴钰只说是先前伤病未愈,已经吃过药了。
皇帝还是有点不放心,但见他不再说话,也没继续问,只在裴钰要走时说让他多休息休息,这几天不早朝,要多睡会。另外别太忧虑了,自己会处理好秦家这件事。
成林等在皇城外,一见裴钰出来便道:“大人,可是要回府?”
腹部隐隐不适,有点轻微的坠疼。裴钰回首望向黄昏夕阳下的朝殿,忽觉那朱红大门像是染了鲜血似的,而层层石阶刚如同通往可怖地府的通道,仿佛能把人吞噬掉一般。阳光非但没有增添光明,倒像是希望远去。眼前这一幕让裴钰蓦地回想起来父亲离世的那一天,这世上最爱他的亲人没了。他忍下痛楚,没再想伤心事,只温声道:“去谢知那儿。”
成林办事利落,马车驶得快但也稳,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两人刚进大门,便见前方谢知与一提着药箱的老先生说着话,一看裴钰来了,便没再与那人多说,让仆人送对方出门,他则大步走过来,对裴钰道:“刚请郎中来看过,茗儿有孕了。”
谢知脸上既有欣喜也有伤苦,悲喜交加着。
“这是好事。”裴钰说:“恭喜你,文亦。”
谢家与裴钰在先帝在位时有过交情,此次裴钰重回朝堂,谢家父子均是力挺他的。平时他们私下里说话,就像好友一样,没那么多客套话。谢知年幼时,有几次看到裴钰来家中与父亲谈话,只觉这么个面容清丽脱俗的美人甚是好看,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导致他甚至还对谢允说过,长大后娶的妻子必定要也是这样的。
但那些心思,不过是年少时的不懂事。现在他也有了爱妻,对裴钰只有尊敬和钦佩了。
裴钰没进屋,也没让成林跟着,他和谢知两个人去了府邸外面的湖边:“秦大人和临远城秦将军的事,陛下已经在彻查了。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秦大人停职在府中,未必是件坏事。”
谢知面露出难色。
“我会想办法,明日去下尚书府,”裴钰停下脚步,沉声道:“你们这些天不要出京城,别无脑病急乱投医,也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再去皇宫里……万一皇上怪罪下来,会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对谢家也有不利。文亦,你明白吗?”
谢知说了声是:“我知道的。”
“文亦,你一向聪明,别在不该犯错误的时候糊涂。这段时间,你要注意小心行事。”裴钰说:“皇上不会放过叛党,当然也不会冤枉对我大齐忠心的臣子的。”
成林在马车旁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丞相慢慢走过来,看上去很疲惫。也是,从一大清早起来便忙到现在,一定累极了。
“你去请季桓季太医来趟相府。”
裴钰回想起近日来身体的种种异常,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想。他不自觉地抬手抚向小腹,小声对成林道:“不要声张……也别让皇上知道。”
……
夜色已深,成林一手提着药箱,一手将季桓搀扶下马车。季太医抚着胡须,有些许欣慰地赞叹道:“成林啊,你是比成桂那小子会照顾人多了。甚好、甚好。”
一想到成桂嫌自己走得慢,每次都直接将他扛起来小步跑,季桓都气得不轻。
“你说……裴大人是肠胃不舒服?”季桓问。
成林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但裴钰这几天确实没有食欲。他想了想,又道:“丞相今早还吐了一回。”
“吐了?”季桓抚着胡须,蹙起眉思考片刻后表情一变,道:“快、快带老夫去瞧瞧。”
刚到卧房门口,成林正要抬手叩门,忽地听见屋内响起一阵剧烈的呕吐声,随即又有道清脆的声响像是茶杯被摔碎了。他一急忙推开门,就见裴钰右手紧紧捂住肚腹,左手抓着桌沿,面色愈发虚白,额头出了不少汗,呼吸沉密,一副快要支撑不住晕过去的虚弱模样。
成林赶忙将裴钰扶住,将人小心搀到塌沿坐下,挽起衣袖,以便季桓把脉。可季太医诊了好半晌,一会眉头紧皱,一会闭上眼睛缓慢摇头,一会又低低地叹气,却是始终不开口出声,面上露出的神情怪异,难以琢磨。
“季太医,”裴钰忍不住先问道:“如何?”
季桓收回手,却是先看了眼成林,才看向裴钰道:“丞相这种不适的状况,有几日了?”
“有大约一周了。”裴钰哑声道:“反胃恶心是这两天,”说着,他垂眼看向小腹:“这里,也有些许坠痛。”
“成林啊,等会去给丞相倒杯热水来。”季桓打开药箱,走到桌子旁写下药方交给成林,说:“再照这方子去附近药房抓药。你亲自去,把药熬好后就马上端过来,速度要快一些。”
成林很快提来一壶热水,便迅速去抓药。见他走后,季桓才从药箱中取出个白玉瓶,倒出颗药丸,让裴钰就着温水服下。
“……是安胎药。”季太医缓缓道。
裴钰微怔,但也没有太过意外。他不是初次有孕了,对近日来不适的原因有所怀疑,尤其是今天的干呕症状出现了好几回。可当担忧成为现实后,他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果然是………”裴钰服下药丸,腹部的不适感终于慢慢减轻了一些。他咬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心情复杂。
明明、明明就那晚醉酒后放纵了那么一次。
不该心存侥幸没吃避子药的。
先前失忆时在宫中时,他被元靖昭哄骗着做过数次,都没怀上。为什么偏偏这次就……
“两月有余了,丞相。”
季桓道:“您的脉相奇特,并不容易诊出是有孕之兆。更何况……”他把白玉瓶放到桌上,看向坐在床沿的人压低了声音道:“这次还是双胎。”
裴钰心尖猛一颤。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龙嗣。这父子俩还真是害人不浅……几番纠缠来纠缠去的,裴钰到底还是没能逃脱掉帝王的牢笼。季桓又从药箱里取出个青色的瓷瓶,说:“丞相,这胎儿不止一个,今后孕吐反应可能会很强烈。您要是觉得实在难受得忍耐不住了,就吃下一颗,但别太频繁,对您和孩子都不好。”
“还有,接下来的几天,您最好不要出府随意走动,起码得静养一周。方才我诊脉相,胎息已经很不稳了。”季桓语气很认真地嘱咐说,“切忌太过劳累,否则,这个月份极有可能会流掉……”
“我知道了。”裴钰轻嗯了声,也没忘向季桓道谢:“麻烦你了,季太医。”
“皇上那边……”季桓迟疑道。
“我有打算。”瞒是肯定瞒不住的,裴钰稳下心神,轻声道:“还请你暂时先不要告知皇上。”他还需要时间来做准备。
季桓听后思虑再三,还是答应了下来。
然而翌日清晨,裴钰还没醒,元靖昭就带着一身寒气来了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