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胡锦承听了一早上各个部务的琐碎杂事,这会再听这两太监的尖音更觉疲乏。太平盛世,国泰民安,两京一十五省皆无涝旱,仓满民悦。这是他的抱负,也是他的私心,他希望田安安在每一个地方,都能过得舒服。
胡锦承拿着帕子净手,昨天夜里他想安安想得紧,胡乱喝了几杯,就又把过去的画像翻出来看看。他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存了如此多的画像,才能靠回忆熬过这九百多天。
不是不能寻,是他实在不敢,忌惮他的厌恶,更畏惧那抓心挠肝的思念之情。有的东西若生出一点的盼头来,那当真会抓心挠肝,恨不把身体里的脏器都掏出来好好搓一搓,才能消了这种痒意。
他试过,两年前,南巡,远远一眼。本想追上,但看到田安安慌乱逃走的背影,他怕了,怕他这一追,两人之间真的越隔越远。
胡锦承有一瞬间的走神,再坐回案前,只一眼,勃然大怒,“谁干的!”
小太监一下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哆嗦,膝盖下面漏出一滩黄色的液体,“皇,皇……”
“拖出去。”胡锦承看着被水晕开画像,指尖都在发抖。
“皇上,小李子他……”老太监一同跪在地上,这小太监他带进来,跟了一年也有些感情,即使他知道不合适,但依旧开口。
“我不想说第二遍。”
老太监缩起脖子,整个大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胡锦承用指腹小心地撵着被晕开的墨,只一下,湿润的宣纸被被搓起一点毛边,那双鹿眼被泼墨覆盖,只剩半只。
胡锦承看着破损的画像,他居然有一瞬恍惚,太久未见,他似乎都快忘了安安的模样。他的记忆也和这幅晕开的画一样,有些模糊。
小太监被侍卫拖着往外走,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停地挣扎求饶,一个扑腾,刚出门,直接撞到了另一排进来的小太监,被这么一推搡,手上端着的盘碗七零八落地砸在地上,一片狼藉。
这些都是刚进宫的小太监,看着满地的碎盘子哪知道怎么办,有些胆小的甚至都已经躲在一边开始抹泪。
李易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只不过他急着要命,根本没空管这帮他最讨厌的哭唧唧的太监。
他抬脚往大殿内奔去,刚刚收到王六传信,田安安,不见了。
胡锦承盯着面前的画,再听着外面一阵一阵的哭声,简直就是怒从中起。连带着李易都没给什么好脸色,捧着画,背过身,冷冷地问了句:“何事。”
李易单膝跪地,吞了下口水,“王六传书,小主子不见了……”他看着蓦地转身的胡锦承又说:“有三日了。”
“哪……哪里丢的。”
“杭城,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是在离这儿一百里的驿站,我们已经派人去寻了。”李易回得战战兢兢,“看线路,是回来的方向,但是人,不知……”
胡锦承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空了一块,一脚踩空掉入悬崖一般的滞空感,他扶着桌子,连站着都有些困难,“找……掘,掘地三尺都要给我找出来……”
“等等,”胡锦承低下头看着污损的画像,莫名恐慌,“我亲自去。”
一只白色的信鸽扑扇着从远处略过,田安安蹲在城门外边裹紧披风。
他也不知道怎么生出的这种心思,就是一个冲动,也可能是早就积压下的情绪,他,想哥哥了。
离开的这些天他去了很多地方,好吧,其实也就是江南一带。在离开之前他还有点雄心壮志,试图用双脚丈量这片土地。
三十天不到,他直接摊在了杭城的一个小镇,江南水乡,舒适宜人。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光要活着就那么麻烦。
饭不会凭空出现,食物不会自己煮熟,丝绸绫罗看着好看,但是那些脆弱的布料一勾就破。
他什么都不会。
王六看着怎么都行,糙汉作风,其实就是啥也不会,但能将就。可是田安安受不住,他那精细养大的胃是一点粗食都受不住,两个人没几天钱就吃了个精光。
没办法,典当呗。长腿老%阿〃姨证理
还好从胡锦承那里摸出来点东西,还挺值钱。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住在杭城,毕竟离柳城比较近,让王六溜回去拿点,啊不对,偷东西出来卖也方便。
其实这都还行,能过得去,就是每天晚上,是真的很寂寞。不是想性爱的那种寂寞,就是真的很孤单。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睡不着,身边少个人总是缺了很多的安全感。他尝试过各种方式,最后只能勉强把带出来的胡锦承的衣服套在枕头上,再抱着睡,这样也只能勉强睡个半觉。
有的习惯实在太久了,久得竟然像呼吸一样,无所感知却又无处不在。
田安安尝试了很久,在他离开第二年的时候,才尽量可以独立生活。这种独立不是什么都能自给自足,只是可以在大部分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再是回头找哥哥。
他终于感受到了一种称之为独立的感觉。
所以,他独立思考了很久,花了一年时间来确认,他真的很想胡锦承。
田安安看着无聊到抖脚的侍卫,慢慢靠近,只不过才走了一步,就被拔刀拦下,“全城戒严,不进不出。”
田安安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一个铜板,腆着脸往前凑,“这位大哥,我就进去找个人。”
俩侍卫叹了口气,“不是我们为难你,也是上面下来的命令。里面在搜查,我们也没办法。”
田安安也觉得有些无语,他没想到自己居然那么背,他不过是自己走了两步就被偷了钱袋。然后又忘了回头的路,只能亦步亦趋地往前,中间那是睡山洞吃百家粮,哪儿有人家就去哪儿要点。
庆幸大家日子都不错,家里有余粮,人也多了几分爱心,一路上都没怎么饿着,这才给他摸到了这里。
想象很美,现实很骨感,别说相遇了,他连城门都进不去,只能蹲在门口喝西北风。
天色渐暗,外面躺着的几个流民也散去。田安安没地方去,想着要不也去蹭蹭,结果才起身,马蹄奔踏的声音直接把他吓了个激灵,
发生……什么了?
守城的侍卫小跑着拉开城门,恭敬地站在两边,田安安躲得远远的,伸着头还想着看热闹。他才一探头,就被扬起的尘土扑了一脸。
“哎呀!”进了沙土的眼睛根本睁不开,他眯着眼睛不停流泪,等了好一会才觉得舒服了点,睁眼,人群早就远去。
只是在飞驰的马群中,他看到那抹熟悉的人影。田安安还没来得及离开,一个老一点的男人拿着一叠画像从里面出来,面色严肃地对守城的两人说:“记住,皇上现在在通缉这个人,如果看到,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把人抓住。”他把画像一甩,“谁要是找到了,赏金百两!”
赏金?!田安安一听来了劲,他也着急忙慌地往前凑,“给我也看看,说不定我见过呢?”
两个侍卫看着手里的画像,又看着满脸灰土但是亮眼莹莹的男孩,默默捏住画像,伸手,一把拿下!
“头!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