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自己吃,别给你爸爸夹,我会给他夹的。”蒋十安抄起一盘子肉往锅里怼,意有所指地发出警告。儿子半个字都没听懂,竟然还挑衅,拎着两片肉又往张茂的方向送,蒋十安赶紧端起自己的碗:“真孝顺。”结果那肉虚晃一枪,错开他的碟子仍是落入了张茂处,这次更过分了,直接塞进他的酱料碗里。

蒋十安偷笑,张茂最烦吃火锅时,别人99%指蒋十安本人,不经过同意就把一筷子菜放进他酱料碗里,他有他自己蘸料的节奏,任何人不能打破。若硬要去突破他的节奏和碗碟,那筷子东西张茂绝不会吃下去。他就是这么犟。蒋十安自然爱的就是他这股犟劲儿,绝妙,常人不能理解。

然而,张茂点点头,把那两片上供的肉在碗里一滚,放进嘴里,嚼完又对桃太郎说:“你自己吃,我够了,坐飞机饿了吧。”说完又拎两片方才蒋十安倒进锅里给他吃的肉放儿子碟子里。蒋十安眼睛盯着儿子料儿都不蘸,就把那两片东西感恩戴德地往嘴里塞,嗤之以鼻。不过内心又为也没人给他一筷子好肉而恼火。

父子连心,桃太郎下一筷子立刻拎到了蒋十安这儿,笑着说:“爸爸,你别忙了,快吃呀。”他说完放下筷子,自己张罗帮两个爹涮肉涮菜,海底捞服务员似的问张茂这个吃不吃那个吃不吃。

蒋十安内心大呼烦人烦人,只想打电话叫家里的保姆和菲佣,别拆箱子,原样打包今天就让他回美国去。儿媳可以留下,看看北京风景,吃点中国好菜。

一顿饭来来回回吃了俩小时,蒋十安原本想你骚扰我公,我就给你老婆夹菜送水,可他提起筷子又别扭,他可从来不服务别的女人。于是只把个筷头在嘴里含着,来回地当做张茂那条小鸡巴似的吮吸啃咬,等着午餐结束。简直比剧组庆功宴还烦人,好歹那种聚会还能听听四面八方的八卦,这饭吃的,耳边却只有儿子“爸爸”,“爸爸这个吃吗”,“爸爸”的复读机魔音贯耳。

于是桌上聊天告一段落时,蒋十安猛地弹起来,急急忙忙地说:“累了吧,咱们快回家休息,晚上还和爷爷奶奶吃饭呢。”直奔包房窗户对着走廊呼叫服务员埋单结账。

行到一半,蒋十安正给司机打电话确认父母的到家时间,计算着几点带着全家去找爹妈吃晚餐,张茂的手机忽然响了。

“总监,嗯。”

“对,那部分是我写的。”

全家静静听他讲电话,注视着张茂的脸渐渐无表情起来,其实他往日也没什么太多面部肌肉动作,只是一家人做了二十几年,即便他在外人看来一成不变的脸上,蒋十安和儿子也都能体会出其中微妙的情绪变化。看起来张茂的公司有事,他要回公司了。

桃太郎是第一个把兴奋耸起的肩膀放下的人,虽然爸爸就算一起回家也不会做什么,他们都未必能呆在别墅的同一层。他知道爸爸请了一整天假来接他回家,心里雀跃万分,连吃饭也吃得好快乐,更想着等等回去,把他上次来美国看自己,想要却没来得及去学校纪念品商店买的卫衣都从行李里拿出来送给他。爸爸上次来美国看自己,帮他们洗衣服打扫。他中途开车回家拿东西,走进后院正见到爸爸对着阳光看他印有学校logo的卫衣,他便知道爸爸一定是喜欢这件灰色的衣服。逛校园时,他们一起去纪念品商店买,不过那时恰好没有他的码数,只能作罢。蒋曜始终记得这件事,回来前从商店订了一整套的卫衣,帽子,围巾,小熊等等,塞了大半个箱子。

他这样爱自己的爸爸。

或者说,妈妈。

即使他从小和自己打电话,只是慢慢地听,偶尔以“嗯”回应。他在少年蒋曜的脑袋里大部分时间都只是个穿着灰色帽衫的矮瘦影子,住在楼下、住在对门,时常跟着爸爸出现在家里,但从未自己推门进来过。他没有亲过他的头发,也没有拥抱过他,但是蒋曜还是非常爱,非常爱自己的爸爸。

“前面地铁站放我下去,我要回公司一趟,出了点事情。”张茂收掉电话,抬眼看见家里另外两个男的眼见着眉毛耸拉了,下意识地补充道:“不会加班,处理完很快回来。”他说完捏着手机回想了一会和总监的对话,点头为自己的话做担保。他伸着脖子望见地铁站的入口就在不远处,于是把手机收进裤子口袋里,预备着下车。

“啊?”蒋十安忽然扑上来抱住他的上半身,“不去不行啊,他们自己不能弄好吗?”张茂被他这么猛地一勒,差点把吃得东西呕出来,低头拆了安全带回道:“那一段是我做的,只有我能处理。”章鱼海妖似的缠住他的手臂终于松解,收回自己怀里,咕哝:“那你几点回来?”

“总要两三个小时。”张茂看了看手表,发现表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两道,大约是戒指总放在口袋,他又插兜,划花的。蒋十安显然也看到了,握着他的手腕说:“怎么表面花了,等等回家换块新的。”“好,好。”张茂紧着敷衍了两句,跳下车跑进了地铁站。

张茂一边买地铁票,一边把左手的戒指摘下来揣进口袋。他下意识地又要放进裤兜,忽然想到表面,于是又转而放进衬衫胸袋里。虽然是中午,地铁里仍然挤得很,张茂在角落站定,掏出手机打开公司内网聊天工具总监已经告诉他,不是大问题,自己会处理好,不必回来,继续放假。他愣了片刻,抬头看着开动的地铁,犹豫着要不要让蒋十安在下个站接他。

算了,还不如回公司待会。

番外三 左手右脚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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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茂从公司地下连通的购物商场出口走出来,去商场里的奶茶店订了全组的饮料,带着店员一起上去。年少时长久地被霸凌并不能说全无益处,张茂自认为刻在本能里的察言观色能力无人能与其争锋。细究来,任何事情都有其好坏,只是长处占上风还是短处占上风的分别而已。并且,他讨好别人的能力,即使最挑剔的人也无法分辨他的真诚与否,因为当任何行为做到极致,也就无关乎真假了。

这也许就是他虽然学历一般,但却能在一众高学历的同事里率先升职的原因。

推门进去,张茂叫了两个男下属过来发饮料,自己拿了一杯送去总监办公室。总监是他入职这家公司第一年就认识的同事,和他关系非常好,率先升职坐稳之后,始终能适时提拔张茂。然而,最近张茂却有点不敢进他的办公室,原因显而易见。总监是袁妩的同门师兄,张茂年轻时曾经动过心思想去他们毕业的美国大学进修,但最终没有足够的钱交学费、生活费,也不想管蒋十安借钱,所以只能继续工作。他对他们这些能在美国接受教育,能和那些硅谷的传奇程序员做同学的人,有着由衷的羡慕。这种羡慕难免会引申出不由自主的讨好,更何况总监还是提携他的上司,朋友。

因此总监明显而僵硬地朝着张茂打探他的私人感情状况,并且有意撮合他和袁妩时,张茂无法铁着脸拒绝。虽然同志婚姻已经合法了几年,他和蒋十安领证复婚也有一段时间,张茂依然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把这段私人关系摆出来给别人看。是因为觉得和男人结婚丢人吗,好像也不尽然。蒋十安近年来演艺工作上有些许进步,知名度提升了许多,而且时不时就要在社交网络上发自己已婚的日常。张茂记得他们刚复婚时,恰逢蒋十安去襄阳拍戏。原先他在张茂的严词拒绝下,打消了买热搜通报全世界自己同性婚姻的念头,然而他在机场,把订婚钻戒和婚戒素圈一齐戴在左手上,抓着手机在各路行人旅客狗仔机组面前晃,恨不得巴望着钻戒能亮瞎他们的眼睛。

不过幸好因为他没什么人气,运气也不好,刚生成一个“蒋十安机场秀钻戒疑似再婚”的话题,就被当年的大爆新闻一线小生夜店吸毒被抓给冲刷到了犄角旮旯。闹得蒋十安拍戏回来都念念不忘,气的天天开小号在微博刷“吸毒咖给老子死”,还让张茂一起帮着刷,张茂不堪其烦。

其实结了个婚,除开退租自己的屋子,把所剩不多的东西搬到开车不到十分钟的蒋十安的平层里之外,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他已经不太记得到底为什么那天在酒店露台餐厅,会同意蒋十安的求婚。可能是因为他快40岁,他渴望拥有一个家庭,然而除了和蒋十安这样的怪人结合之外,他别无选择。也可能是他终于厌倦了自己假惺惺地做完爱还要跑回自己的公寓,试图保留一点自尊的虚伪行为。张茂做所有人生抉择之时,似乎都是轻描淡写,没有经过再三考虑,他心想这也许就是他永不可能真正割舍旧事、真正成功地,做正常人的原因。

他一直活得枯萎、虚无,好似一切都与他有关,一切又都与他无关。

“张茂,你回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你不用回来。”总监见推门进去的是张茂,从电脑后面把椅子滑出来。桌上四个显示屏,他把一个转过来给张茂看,说:“这里其实也不是我们的问题,还是维护组没做好。”他拿过张茂递给的饮料吸了一口,语气忽然变化,张茂就知道又要说那件事情,心想早知道还是该回家的好。果然,总监转着饮料杯子问:“你给Werona买饮料了吗?”张茂尴尬的头皮发紧,但还是说:“我给每个人都买了。”

“哦,”总监把显示屏拧回去,他的内网消息响了,他一边敲键盘回复,一边说,“她愿意找你,我可就太放心了。原本她过来上班,我不是太喜欢,怕有不好的事情影响组员关系,但是找你,那就很好了。”张茂听得脸红到了脖子,其实全是尴尬郁闷的:“小袁没有找我,总监。我们只是吃了几次饭。”总监却还以为他害臊,把饮料嘬得哗哗响,轻快地揶揄他:“怎么,你都四十多了,小姑娘能喜欢你,就偷着笑吧。”

提到年龄,张茂还以为终于抓住了救命草,于是立刻接上去说:“我已经40多了,找20多岁的女孩,太难看了,对小袁的名声也不好。如果别人传她难听的话,对年轻女孩负面影响大……”

“哈。”总监像听了个大笑话似的,抱胸吸完最后一口饮料,把杯子扔进垃圾桶里,“哐”的一声震得张茂心脏一颤。他以为自己拒绝撮合,令总监面子过不去,于是等着听他训自己其实总监并不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张茂永远下意识地认为外人会欺负他。“你想多了,张茂,你不会以为别人会觉得Werona找你是傍你吧。Werona家是瑞江重工的,她不愿意别人知道而已。”

“你又没结婚没有女朋友,难道不能和她发展一下?还是说你是同性恋,如果你是同性恋……”

“我不是同性恋。”张茂难得地打断总监,他说完就觉得胸口口袋里的戒指烧了起来,提醒着他已经有了同性婚姻事实,昨晚才和合法丈夫做过爱,今天却在这里背叛婚姻关系、撒谎的事实。可他抓住自己的裤子边缝,硬撑着和总监聊天,竭力回避那些脑子里不断冒出来令他不快的指责。他搞不懂自己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想出轨一个年轻女孩,他知道自己也不喜欢袁妩,可是撒谎的话一句接一句从嘴里喷出来。

“我就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你要是喜欢她,就多约人家小姑娘几次,男人点。”? 最后三个字刺得张茂晕晕乎乎,他从总监办公室出来,走进自己办公室打开电脑。刚登陆内网,袁妩的消息就跳出来,问他请假是不是生病了,严重吗,能不能去看他,怎么又回来了云云。张茂忽略掉那几条信息,扶着额头处理一些邮件。可总监说的那三个字,给他枯败的内心上似乎点了一柳叶的净瓶甘露水,挣扎着,要苏醒过来。

切器官,做男人,男人点。

是不是个男人。

我是男人。

【作家想说的话:】

要出轨咯!鼓掌

给小张一点勇气。

番外三 左手右脚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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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上没处理的邮件竟然断断续续花费了张茂三四个小时才回复完毕,他抬腕看时间,才发觉自己这几天都心不在焉,居然把今年过生日时蒋十安送他的一块江诗丹顿戴了出来。幸而他的衣袖一向包裹的严实,挽起袖子敲键盘自己才看到,不然如果被总监或是其他下属看到他戴了这样一块与工资水平严重不符合的手表,不知会怎么想他。他叹了口气,摸索着要把手表从腕子上摘下来早上在衣帽间,蒋十安给他挑着戴上的。蒋十安喜欢给他买领带夹,手表这类在张茂看来完全是白花钱的装饰品,衣帽间的抽屉拉开,满满当当都是这些玩意儿,各个贵得能买房买车。纵然他从不认为蒋十安嘴里所谓“知道吗,结婚之后全是共同财产,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自己留着”的屁话,张茂也还是觉得这些完全是没意义的开销。

蒋十安上午说,这块手表自他过生日后,都没戴过,反过头来倒打一耙污蔑张茂”浪费钱,好好的东西堆着落灰“。张茂从来说不过他,只能伸出手去任由他给自己戴上,蒋十安见他也不回答,气的在他的手腕内侧乱咬一通。他现在凑近眼前细细看,咬痕差不多全部消失,难以分辨是皮肤纹路还是余下的凹陷了。

“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