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予觉得身子冷得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手脚重逾千金,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但他的灵魂却前所未有地轻松,像是要飘起来一般,在半空晃晃荡荡地,俯视着趴伏在浴缸前的那具苍白身躯,直到连最后的意识都一点一点地抽离。
在彻底昏迷过去之前,他隐约听见外头传来重物破门的声音,随后是皮靴踩踏在地板上,凌乱且急促的脚步声,这声音他早上刚听过,再熟悉不过。
完了,叶承予昏昏沉沉地想。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去了几日。
叶承予睁开眼的刹那,尚未看清身处何地,便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惊呼和心率监测仪器冰冷的提示音。
周围影影重重地围了好多人,有强光照进模糊的视线中,有人在摆弄他的手脚,来来回回都是推车滚轮与地面的摩擦声。
叶承予尚未完全清醒,却已经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浓重的绝望顷刻间涌上心头,鼻腔无比酸涩,却怎样也落不下泪来。
王溯不允许他死,在经历过痛彻心扉的离别过后,在所有肮脏不堪的往事被尽数曝光在人前之后,在王溯终于想方设法地将他从里到外都玩坏了之后,王溯还是不肯放过他。
没有希望,看不到未来,连死亡的权利都被剥夺。
叶承予紧闭着双眸,任由医生们解开他的病号服,上上下下检查他的身体,也顾不上乳环和那些触目惊心的虐痕是否会在人前暴露无遗。
心如死灰,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吧。
王溯在接到医生的电话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他心里窝着火,脸上便也没什么好颜色,西装革履的挺拔身姿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也像结了一层冰霜。
待看清那个出现在门口的身影后,叶承予疲惫地闭上眼,将脸转向一边,似乎连装都不想再装了。
见叶承予这样,王溯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也许是叶承予实在太倒霉,自从被爆出丑闻后,各种黑料也随之而来,从大学肄业,不孝不义,再到被扒出选秀节目和电影节黑箱操作,甚至还有人造谣说他嗑药滥交,短短几天时间,辛苦建立的人设便几乎全面崩塌。
他刚刚拿了影帝称号,是最有潜力成为顶流巨星的摇钱树,在这时候传出包养丑闻就是天大的事,公司上下严阵以待,各种公关辟谣漫天飞舞,头条的热度却仍是不减分毫。
王溯一想起自己这几日东奔西跑,想方设法为叶承予收拾直播留下的那堆烂摊子,还亲自出马调查那张流传甚广的照片的来源,同时花重金请来国内最顶尖的公关团队开始疯狂洗白,并联系了大量有社会影响力的官媒集体为叶承予发声,连觉都睡得少了,便觉得好心都喂了狗。
“你这是什么意思?摆着张死人脸给谁看!”王溯在距离叶承予病床几步之处站定,不顾周围还有许多医护人员,当众便对他呵斥质问。
叶承予呼吸一滞,面色更苍白了几分,似乎受不了在人前遭到这样的羞辱,但很快他又平静下来,也许是想起了自己早已无颜面可失这回事,对于王溯的斥骂置若罔闻。
王溯上前两步,伸手抓住叶承予的肩膀,用上猛力将他掰正过来,迫他看着自己。
叶承予浑身乏力,轻而易举便被掌控,他虽不情愿,却也只得乖乖听话,望着王溯的眼神空空荡荡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王溯眼底透出阴鸷,狭长的眸子眯成一线,如以往威胁他时那般,恶狠狠地盯着他:“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叶承予闻言,失色的唇边溢出一抹讥诮,竟然毫不遮掩内心的厌倦:“怎么?王总这是又准备动手打我?”说着他微微仰起头,将下巴抬高一些,露出脸颊,看着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来,朝这儿打,千万别留情。”
“你!”王溯被噎着了,凶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对于叶承予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不知所措,他目光在叶承予脸上转了一圈,直觉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还是那副十足冷淡的面容,还是那具饱经调教后伤痕累累的身躯,但很明显的,他的眼底再没了曾经的惧怕,没了畏缩,也没了绝望,什么都不剩下了。
是的,什么也不剩下了,叶承予就像自我封闭了一般,无论王溯如何努力地想要从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窥探到哪怕一点点的可供突破的点,都难于登天。
病房内的气氛压抑且沉闷,算不上剑拔弩张,但也是一触即发的,医生和护士自觉挨着墙角,老老实实地站成一排,谁也不敢擅自上前打搅他们。
在确认叶承予不会再给予回应后,王溯鹰隼般的眸中又逐渐染上锐利。
方才有那么一瞬,他确实被叶承予给唬住了,这让他觉得丢人,明明对方全无气力地躺在那里,明明自己才是拥有生杀予夺权利的那个人,可就在那个刹那,王溯竟产生了莫名的自我怀疑,好似叶承予是一捧指间流沙,即便他现在看似仍被自己掌控在手中。
他掌控他,却又无法完全掌控,就好像自杀这件事,他一直以为叶承予没那个胆子,但一切却出乎他意料地发生了,电光火石,要不是他在车上拿手机刷新闻时,手滑错点开了远程监控app,看见了浴室里的那一幕,就来不及挽回了。
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心里没底,有些发慌,这实在太不对劲了。
王溯越想越是心有不甘,望着那双空茫的眸子,那因无畏而微微挑起的下巴,暴力的因子又开始在胸腔中翻涌,是的,根本就不该对他抱有什么幻想,对付这种砸不烂的硬骨头,还是直击他的死穴要来得更加高效一些。
“呵,算起来你已经很久没见过林锐了吧?”王溯冷笑,转了话题,“想不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你要干什么?”果然,一听见林锐的名字,叶承予立刻警觉得像只兔子,眸中的死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溢而出的戒备。
“不干什么,关心一下你们小两口。”王溯无所谓地耸肩,唇边笑意却愈发渗人。
“王溯!我和他已经分手了!”叶承予实在无法在林锐的问题上保持淡定,纵然他明白王溯大约又是要拿林锐威胁他,可他就是难以抑制住激动的情绪,骤然拔高的语调中甚至带上了些微颤抖,“分手了你明白吗!他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可你激动了不是么?”王溯微微挑眉,像是摁住了叶承予的命门,悠然自得的语气却字字透出压迫感来。
“我……”叶承予感到眼前发黑,也不知是病弱的身躯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激荡情绪,还是没有希望的未来令他身心俱疲,他颤抖着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然重新覆上磐石般的坚毅。
下一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叶承予竟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在王溯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拔掉手背上连接着的输液管,不顾还在渗血的针眼,摇摇晃晃地便要起身。
旁边的医疗监测仪器响起尖锐的警报声,昭示着这具病弱的身躯随时可能再度崩坏。
“叶承予,你这是干什么!”王溯一把将他推回床上,见他又要再爬起来,便整个人压上去,用力按住他的手腕和大腿,这才制住了叶承予的挣扎。
“你他妈的,找死吗!”怒吼声冲撞进耳道,将耳膜都震得生疼,“你知道老子费了多大力气才他妈的把你救回来!你还他妈还想着死!”
王溯真的有些怒了,他平日里本就最烦叶承予那些没来由的扭捏,此刻见到他又寻死觅活的,更是没什么耐心,手上使了猛力,叶承予裹了厚厚纱布的腕间很快渗出一片殷红。
叶承予像是感觉不到疼痛,面无表情地承受着王溯的虐待和辱骂,直到王溯发觉掌心蔓延上湿热黏稠的触感,下意识地松手后,方才转了转眼珠,目光扫过墙边战战兢兢的医护人员,凄惨地笑了起来。
叶承予从没这样笑过,眼底泛着嫣红,表情却是扭曲的,模样看着有些吓人。
王溯眉头紧拧,将身子撑起一些,让出空间,却又不敢离他太远,生怕他又突然做出什么自残的举动。
叶承予的惨笑声持续了很久,到后来接不上气了,变得愈发尖锐且断断续续。
王溯有些不耐烦了,可面对这样一个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的人,又不能更过分地去刺激他,免得真把他给逼疯了,于是王溯只好冲着墙边的医生吼叫着让他们给他注射镇定剂。
医生拿来镇定剂,手忙脚乱地一顿操作之后,撸起了叶承予的袖管,叶承予的笑声此刻终于停了下来,他偏过头,静静地望着冒出药水的针头,对王溯哑声道:“用不上这个,我还没疯呢。”
医生的动作停了下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王溯压在他身上,目光阴沉地盯死了叶承予,似乎就等着看他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令人吃惊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