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枝察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犹豫了一下,道:“的确如此,既然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只怕此事哈牵扯上了其他了不得的人,并非表面看上去的简单。”
姜梨心中冷笑,牵扯到了其他人,不用想也知道是永宁在背后做的手脚!当时她自己奄奄一息,永宁为了斩断她的念想,亦或是为了让她痛不欲生,便告诉她薛怀远已经病死。但现在想想,薛家一门三人全都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相继去世,难免惹人非议,永宁自然不怕,沈玉容却不能不顾忌。为了不添麻烦,永宁不能杀了薛怀远,但以永宁的狭窄心肠,也必然容不下薛怀远,便干脆以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让薛怀远下狱,承受无尽的折磨!
永宁知道薛怀远心系百姓,让他被自己牵挂的百姓抛弃,让他的坦荡清明留下抹不去的污点,这比杀了薛怀远还难受。等薛怀远再得知薛芳菲和薛昭的死讯,自然新升绝望,生不如死。对一个父亲用此等下作的手段,永宁,她还真做得出来!
“我能打听到的,也就是这么多了。”琼枝道:“我毕竟不能随意离开惜花楼,而此事牵扯极大……你说的没错,或许能帮薛昭报仇的,只有你。”琼枝看向姜梨的目光里浮现起一丝希望。姜梨是姜家小姐,在叶家一事上,尚且敢与佟知阳针锋相对,可见是有底气的。至少那些平头老百姓不敢做的,姜梨敢。
姜梨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在这一刻,显得彻骨冰寒,她缓缓道:“我当然会帮薛昭报仇,不仅帮薛昭报仇,谁在背后陷害薛家,我也会让他们百倍还之。”
从一个柔柔弱弱的官家小姐嘴里说出这种话,本应当是可笑的。琼枝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只觉得面前小姐一双清澈分明的双眼,仿佛起了深深地旋涡,一眼望不到头,可看不清其中掀起的风浪。
“多谢你。”姜梨看向琼枝,“多谢你替我打听薛家的消息。只是如你所说,此事既然牵扯不少,你这样打听,若是被人发现……”
琼枝道:“不必担心,我询问的人,都是信得过的。况且他们也都不是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她应当是没想到姜梨这个时候还关照她,看向姜梨的神情也柔和了些,忍不住问:“姜二小姐,你既然打定主意要管桐乡的事……接下来,应当怎么做?”
“在襄阳是没办法弄清事实真相的。”姜梨冷冷道:“我要去一趟桐乡。”
琼枝张了张嘴。
“不管背后之人势力有多大,”姜梨垂下眼眸,“便是拼上这条性命,我也要拉他们一起陪葬。”
她说的阴寒,琼枝便觉得那最初温暖如春的女孩子,仿佛成了从阴间黄泉之下爬出来索命的厉鬼,带着满身的血债,凄厉的向人复仇。
琼枝被她一瞬间的戾气所摄,竟然再也不敢说话了。
……
从惜花楼里出来的时候,桐儿和白雪都看出了姜梨的不对劲。
她惯来喜欢笑,平日里便是见了陌生人,也要带三分笑意。看上去犹如春风拂面,格外令人舒服。今日也是一样,然而只是在惜花楼里呆了短短一刻,再出来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般。
她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似乎被深重的心事所烦恼,双唇紧闭,眉头深锁,目光很有些散漫。
桐儿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在里头受了欺负,连忙道:“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这一叫,似乎才将姜梨的精神头给叫回来,姜梨瞧了瞧她,似乎怔了一会儿,才慢慢的道:“没事,我们回府吧。”她从白雪的手里接过藩篱,又给自己戴上,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白雪和桐儿心中担心不已,但眼下在外面,却也不好多问,只得跟着姜梨,赶紧往叶府的方向回去。虽然她们不知道姜梨在惜花楼到底遇见了什么事,但很明显,姜梨遭受了巨大打击,魂不守舍。
叶府邻宅里,陆玑坐在屋里的长藤椅上,斜对面的塌上,姬蘅正手持一本书,漫不经心的翻着。
文纪从外面进来,道了一声:“大人。”
姬蘅:“说。”
“刚才姜二小姐又去了惜花楼。”文纪道。
陆玑看向文纪,姬蘅的目光却是一点儿也没从书页上移开,随口问道:“她又去见了那位琼枝姑娘?”
“正是。”文纪迟疑了一下,才道:“有一件事很奇怪,属下发现,姜二小姐见过琼枝,从惜花楼里出来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失魂落魄。”
姬蘅看书的动作一顿,陆玑面上也闪过一丝讶然。
“失魂落魄?”姬蘅问。
“不错,从惜花楼里出来后,姜二小姐就带着两个丫鬟回叶家,一路上走错了许多路,显然心神不在于此,后来看两个丫鬟都很焦急,应当是姜二小姐神情有异。”文纪细细的答道。
陆玑忍不住问:“她与琼枝究竟说了什么,没办法问出来?”
“没办法。”文纪无奈道:“这位琼枝姑娘非常有防备心,且十分聪明,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撬不开她的嘴。大人不让我们硬来,至今也不知道姜二小姐和琼枝姑娘究竟说了什么。”
文纪也实在没辙,要说姜二小姐看着天真烂漫,每每做事却十分周全。与她商量事情的人是谁不好,偏偏是惜花楼最难对付的琼枝。琼枝自小混迹在风月场所,也不求有人为她赎身,几乎全无缺点。有句话叫无欲则刚,琼枝没什么欲望,所以没什么能打动她。在姬蘅不许对琼枝用强硬手段的前提下,他们完全找不到撬开琼枝嘴的办法。
姜二小姐分明是故意找这么一块硬石头的。
“不用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姬蘅道:“看她如何做就是了。”
“大人,是知道姜二小姐要做什么?”陆玑问。
陆玑也算是顶顶聪明的一人,朝廷布局十分精通,人情世故也相当老道。但对于这位姜二小姐,陆玑有时候却觉得十分难懂。只因为姜梨做事好像没有章法,比如她对于叶家的突然示好,对叶家的出手相助,都是率性而为,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图谋,但她做的每一件事,在很久之后,就会显现出最初这么做的原因。
但在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看得出来她究竟想做什么。
陆玑能感受得到,姜梨去见琼枝,必然是在做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而且这件事能让一向从容的姜梨‘失魂落魄’,必然不是一件小事。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不知道姜梨到底要做什么,便是知道了,可能也无法窥探姜梨这么做的目的。她真奇怪,过往的一切简单直接,只要稍微一查便如透明,但即便查过了她的所有事迹,还是会觉得,她的全身上下都是谜。
陆玑忍不住看了姬蘅一眼,关于解不开的迷这一点,姜二小姐和肃国公姬蘅倒是颇为相似。
“不知道。”姬蘅道:“但很快就知道了。”
“我想,姜梨回襄阳的真正目的就要出现了,事实上,我也很好奇,”姬蘅含笑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
姜梨并不晓得自己的一切,早就被人尽收眼底。但即便是晓得了,眼下的她,也没有心思去与姬蘅周旋。她的脑子里全都是薛怀远疯癫入狱的事,也不知此刻应该是喜是悲。
喜的是到底还有一条命在,他们父女两个不至于天人永隔。悲的是疯癫的薛怀远可能再也认不出来自己的女儿,便是他们重聚,可能也一生不能相认。
老天爷便是这样,看似流出了一线生机,但生机过后,反而是更深的绝望。
姜梨呆呆的坐在桌前。
桐儿和白雪问了几遍,姜梨都没有告诉她们究竟出了何事。到了最后,不只是厌烦还是怎么了,干脆让桐儿和白雪都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屋里。两个丫鬟怕她做什么傻事,干脆都坐在门前,耳朵贴着门,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打算一旦有什么不对,就破门而入,千万不能让姜梨出事。
姜梨无声的将脸埋入臂弯。
只要一想起永宁和沈玉容对薛怀远做的事,姜梨就恨不得将他们全都撕成碎片,薛怀远出事,姜梨就不相信沈玉容对此一无所知!便是薛昭出事,永宁若是自作主张,薛昭人已经没了,沈玉容没什么办法。但眼下薛怀远没死,沈玉容竟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薛怀远受折磨!
当初沈玉容来桐乡的时候,薛怀远还曾提点他,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奢求沈玉容待薛怀远为自己父亲,但就这师生情谊,他也应当有一点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