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告诉谢然,在大哥被查之前,他有次看到过老乔车上坐着个便衣,这个便衣他之所以会认识,是因为入行以后第一次被抓就是被这个便衣给抓的,因此对他印象极为深刻。

瘦子还要再说,谢然却一抬手,示意他不必了。

偌大的会议室空下来,谢然沉默地坐着,身边陪着的只有谢青寄一个。一元复始有限公司是他和小马一辆车一辆车倒腾出来的,其中凝结着无数人的心血,一开始别说会议室,就是个办公室也是几个人挤在一起用,没想到今天竟然走到分崩离析的地步。

“谢然?”

谢青寄突然叫了声。

“别皱眉。”

他的指头轻柔地抚摸展平谢然紧皱的眉头。

“晚上想吃什么?”谢青寄若无其事道,淡定的表情好像天塌下都没事,谢然稍稍冷静下来,说他想吃人。

谢青寄被他苦大仇深的语气逗笑,低头要吻,谢然却往后一退,挑眉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谢然突然想起来谢青寄那提防探究的眼神他在哪里看到过了。

这种眼神在谢青寄身上一共出现过两次。

第一次是小马的爷爷生病住院,老乔突然提出要一起去探望,二人单独说话的时候,谢青寄浑身紧绷,整个人蓄势待发,当时谢然抱着小乔站在一旁没有注意到弟弟的紧张。

第二次就是老乔从贵州回来,大伙给他接风,他喝醉时说了句抱怨,“终于没人再要挟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了,让你们侮辱我,都他妈活该。”

谢青寄当时就坐在他旁边,谢青寄听到了。

回去的路上谢然告诉了谢青寄之前老乔小马吵架的事情,谢青寄听罢,脸上表情有些不好看,先前还叫谢然不要皱眉,听完以后自己倒先眉头紧锁,指头烦躁地敲着方向盘,还罕见地闯了个红灯。

谢然少在他弟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只觉得失态似乎比他想得更加严重。

车子一停好,谢然要下来,谢青寄却把他拽住。

“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他语气停顿,看向谢然,斟酌道,“是关于乔哥和小马的,很久以前的事情。”

第78章 老乔

二人回到公寓,谢然刚要往下坐,就被眼疾手快的谢青寄一把拉住。

谢青寄顾忌着谢然背后的乌青,不敢让他靠着沙发,谁知谢然比他更干脆了当,直接把人在沙发上,倚着谢青寄,拿他当靠垫。

“说吧,要告诉我什么。”

谢然仰着头看他,头顶抵着谢青寄的锁骨,在彼此的眼中视线颠倒起来。

“你不在的那段时间一直是乔哥在照顾我,他有次给我送钱的时候喝多了,我不放心,就跟辅导员打报告陪着他在外面住了一晚。他告诉我,一开始去你们那边没想着要长干,之所以会过去,也是想要报复一个人。”

话里指的是谢然出去避风头的那七个月,他又继续道,“但是他加入以后,才发现这个人已经死了,是因为暴力追债被人活活打死的,后来阴差阳错,乔哥就一直在你身边做了下去。”

“他还说,那个人当着他女儿的面羞辱他,他也想过带着女儿逃跑,可更想亲手杀了这个侮辱他的人。”

谢青寄至今还记得,喝得满脸通红撒酒疯的老乔这样说完还自嘲地笑,摸着他秃秃的脑门,心有余悸道:“还好他死了,不然我冲动杀人女儿可怎么办啊,其实我也就是说说,说大话谁不会啊。我比谁都怂,就算再给我个机会,把人送到我面前,给我把刀我都不敢捅进去。”

有时候勇气与鲁莽,也只是一瞬间的决定。

谢然终于领略了一把谢青寄干巴巴讲故事的本领,他沉默不语,通过谢青寄贫瘠的三言两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贫穷的父亲为了给女儿治病而去借了高利贷,还不上钱,当着女儿的面被人扒光裤子在阴茎上写字。

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合适,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这个尊严尽失的父亲说句话。

上辈子的老乔是带着必死的报复决心接近小马,可万万没想到小马先一步死在别人手里。

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终于想明白了。

为什么这辈子老乔对小马的态度令人感到违和,为什么谢青寄这样提防老乔靠近小马,谢然都想通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这两个人对你都很重要,我不想你为难……实际上最开始的时候我一直在留意乔哥的举动,我害怕他报复小马,但是他没有,我以为他真的不在意了。”

上辈子但凡有人站出来阻止马贝贝,或是替老乔说上一句话,说不定老乔的心态都没有那么极端。这也是为什么这辈子他对小马的态度大有不同,因为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谢青寄站了出来,带走了他的女儿,做了他最想做的事情替小乔捂住眼睛和耳朵。

在人生最灰暗甚至做好远走他乡准备的时候,谢然又一次站了出来。

谢青寄相信,或许许多过往瞬间老乔还是产生了杀掉马贝贝的想法,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和谢然的缘故,而试着把小马当成朋友不计前嫌地去相处。

只是心中那份藏着的恨意从未时过境迁,像粒深埋在底下的种子,因为误会龃龉而再一次被催大。

“小谢,你知道老乔为什么是个秃头吗?我不是说现在,我说的是以前,你记得吗,老乔后脑勺那边秃了一块从不长头发。”

谢然指了指他脑袋某个位置,谢青寄摇了摇头,没有在意过这样的细节,况且老乔本来就秃。

“有次我带他去查账,遇到别人闹事,有个人拿酒瓶从后面砸我我没看到,是老乔替我挡的,你说他那么惜命的一个人,替我挡那一下的时候在想什么。”

一面是死前都想见一面的至交,一个是替他死过一次的发小,谢然在这一刻几乎是生出股被磋磨拿捏的无力愤怒。

他的好运气在重生时用掉一半,在那个被落日晚霞渲染过的医院天台上又用尽剩下一半,现在留给他的只有一眼看不到头的苦难,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可他总觉得命运从未偏离轨道。

谢青寄依然像上辈子一样复读,王雪新避开了车祸却避不开疾病,老乔和小马的表面和平下是暗潮汹涌一次又一次的隔阂。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吻突然轻轻落在他的眉心。

谢然睁眼去看,映入眼帘的是弟弟平静的眼神,他像是安抚般,先是吻眉心,接着是谢然高挺的鼻梁,借着这个视线颠倒交错的姿势最后吻上谢然干燥柔软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