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有问题。”殷无书想了想,又问道,“刚才你那几个小年轻同事是怎么说的?我听其中一个非常笃定地说是刀伤。”
小年轻……
虽说不论是江昊然还是老陈,对于他和殷无书来说,确实都是“年轻”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殷无书这种口气就总有一种他已经快入土的感觉,配上他那张正值盛年的俊脸,实在是违和极了,听得谢白嘴角一抽。
他抿了抿嘴唇,回想了一番江昊然的话,又将术语转换成人话给殷无书翻译了一遍:“他们觉得这创口毫无疑问就是刀划出来的,刚才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大小应该是水果刀那种,刀刃很薄,刀身狭窄,但是并不长,也就比手指长一截吧,大约十一二公分。刃磨得非常锋利平滑,所以切口也非常利落。”
谢白指了指那伤口,又干脆顺手拉了殷无书,在他心口同样的部分简单比划了一下:“那刀应该是这样从上往下斜着划进去的。”
殷无书:“……小白,你没洗手。”
谢白:“嗯,没洗。”
有那么一瞬间,殷无书这个死洁癖嘴角抽动了一下,这要换成别人,这双爪子就别想要了,但是这么做的是谢白,他只能忍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养孩子的方式不太对,明明是照着洁癖的方向养的,不知道为什么,谢白半点儿没有继承他这毛病,甚至还往相反的方向越跑越远。
倒不是谢白活得不讲究,谢白对于生活上的东西讲究程度不比殷无书低,衬衣一定要挺括没有一丝打皱的地方,大衣不像新的不乐意穿出门,等等。
但是碰到这种血肉模糊的东西,谢白就比殷无书下得了手,他碰那些东西的时候,几乎毫无障碍,一点儿犹豫也无。不像殷无书,即便隔空拨弄一下,也要用帕子把手指仔仔细细地擦一遍,好像慢一步手就要烂了似的。
谢白从小到大,性子总体是克谨有礼并且算得上乖的,他若是生在凡人间,过正常人的生活,从小上学念书一定是一丝不苟的好好少年。他唯一显露出孩子心的,就是偶尔会一本正经地作弄一下殷无书,往往十次有八次都是针对殷无书的洁癖。好像看到殷无书满心无语面上还非得保持风度的样子,就是他最大的乐趣似的。
谢白双眼仍旧蒙在黑布之下,所以殷无书看不见他那双眸子是不是闪过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单就看他微微动了一下的嘴角,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
难得看他有作弄人的心思,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活泼了,殷无书一脸牙疼地看了他片刻,终于还是没好气地一晒,道:“行了,先前给你捣乱的仇算是在这报回来了,满意了没?”
谢白点了点头:“还行吧。”
“你继续说。”殷无书刚说完这句,又立马补了一句,“比划就免了。”
他这么说着,低头隔空给自己清理了一下大衣前襟,一边又无奈地撩起眼皮瞥了谢白一眼:“我听着呢。”
谢白闻言,这才又开口淡淡道:“也没什么,说这些只是想说,这伤口确实完全符合刀具的形状。”
但是这就有些问题了,倘若一个妖怪或是一个灵物,举着一把刀子划进人的身体里,同时又用爪子挠了人一下,那么被刀划出的伤口就不会出现什么反应,会出现反应的只会是爪印。
工具和身体一部分,区别非常大。
两人略一对视,几乎是同时品咂出了另一层意思。
“那刀是它身体的一部分。”殷无书几乎是笃定地将这话说了出来。
谢白跟他的想法完全相同。他略微思忖了一番,干脆低头又用手指验了一番其他地方,接着便发现了另一点。先前他们将这伤口作为正常刀伤时,并没有过度在意的一点:这刀伤主要集中在两个方向,一种向左倾斜,一种向右倾斜。
这本身并不是什么特别之处,毕竟握着刀施力方向和角度也就这么几种,几刀向左,几刀偏右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当他们发现这刀是那灵的一部分时,这个非常正常的点便值得多想一分了一一
谢白摊开手指又小幅度地顺着那几条刀口比划了一下,抬头冲殷无书道:“左右手。”
殷无书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刀是那个灵的一部分,而那个灵并非只有一把刀,照着伤口的切向来看,那灵的爪子很可能就是刀形的,左一把,又一把。
这么一番分析下来,眉目便清晰得多了,有了形态特征,这灵也相对好找了一些。
谢白顺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四点五十,离天亮也没多久了。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如果不赶紧解决干净,多留它一天,指不定就多祸害一个人,谁知道它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意念凝结而成的。
“再去石井区那块看一眼,这灵刚才残留的东西这么微弱难找,说明先前一段时间凝在它身上的意念减淡了很多,也可能快要消失了。这种情况下,它应该跑不了多远。不过现在是这样,再过一会儿就没准了。”殷无书说道。
谢白想法跟他不谋而合,自然同意。他也没多耽搁,当即招了灵阴门出来。殷无书毫无愧色,抬脚便进,似乎这灵阴门是他自己开的似的,来去自如,自然得很。
明明他自己有瞬移的能耐,速度甚至不比谢白的慢,以往也用得十分频繁。可自从跟谢白捅开窗户纸在一起后,便找尽一切借口不想用,耍足了赖要蹭谢白的顺风车,也不知是个什么毛病。
谢白有一回忍不住问他,他盯着谢白点漆似的黑眸看了好半天,叹了口气道:“你这样的基本也别指望把我甩脱去找别人了。”
谢白当时听完这话,整个人都非常无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堵他,肯定否定都不太对味,只能一脸麻木地看着他,半冷不热地道:“你就是懒得自己动而已。”
殷无书弯了弯眼:“嗯,没错。”
谢白:“……”哪里不太对劲。
总之那样问过一回后,谢白便不再自讨没趣地问原因了,被他蹭多了顺风车,自然也就习惯了,随他去。堂堂天地至阳之人都不介意灵阴门里阴气太重,他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凌晨四点多,石井区AD舍附近比先前还要荒,谢白干脆一道灵阴门甩到了AD舍大门口,跟着殷无书一起直接进了围墙,在小巷子中一阵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先前发现尸体的F区301。
301是那栋钢筋红砖混合的建筑,殷无书先前顺着这个建筑绕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遗留下来的妖物踪迹,现如今两人重新来到此处,不放心地又沿着建筑绕了一遍。
灵比妖的踪迹淡得多,也难寻得多。所以这次两人都找得格外仔细,花了将近半个小时,依然没有找到什么古怪的残留印记。倒是发现了这建筑居然不是个样子上的摆设,而是有门的。
这门开的位置十分禽兽,在一堆四仰八叉的尖利钢筋之中,像是裹在繁复结界里的入口。这哪里是让人进入的,摆明了就是让普通人看得到进不去,心里直痒痒的。
不过好在谢白和殷无书都不是普通人,就见殷无书抬手隔空拍了一下,数道金线便陡然出现在门缝之中,顺着门的轮廓游走了一番,最终汇集于锁眼处。
就听“咔哒”一声,那个掩在钢筋之后的窄门就这么被隔空打开了。殷无书优哉游哉地握住了谢白垂在身侧的手,接着两人的身影在原地化作一团水雾,倏然一散。
下一秒,那复杂的钢筋深处,窄门的面前,又倏然氤氲开一片水雾,谢白和殷无书的身影就在那片水雾中乍然清晰起来。
谢白抬手将那门完全推开,跟殷无书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了。这两个一位是三界黑户,一位是三界黑户养大的黑名单二号人物,人生概念里从没有“怕”这个字眼,所以不管什么地方,不管哪里的门,他们都是推开便进,根本不需要提前试探一番或是格外谨慎一些。尤其当这两人还凑在一起的时候。
这建筑里一片漆黑,因为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真的进来,所以也没有必要开灯。而对谢白来说,他反正是蒙着眼的,开不开灯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区别,他所看的都是精神气和灵气,根本不是常物的轮廓。
殷无书不紧不慢地走在他身边,两人扫量了一眼室内。这建筑里头简单得很,所有的墙壁全都漆成了白色,空空旷旷犹如一个后天塑造而成的洞穴,在这建筑正中的地面上,放着一个缩小版的钢筋红砖小屋,屋顶是平整的,刚好是个桌子的形态,四面各放了一只简洁的方凳,除此以外,整个建筑里头空空如也,一目了然。
因为这种带有强烈个人特色的设计本就是含着灵气和意念的,所以在蒙着双眼的谢白眼中,不论是这建筑外面还是里面,都星星点点地带着一点象征灵气和意念的亮光,像是浮于空中的尘埃或是洒在夜空的碎星。
于是有那么一瞬间,谢白几乎要被糊弄过去了。
不过很快,在殷无书碰了一下他的手指,似乎要开口说话时,他眸光一动,终于发现了一点儿不同之处。
他抬脚便朝右侧方走去,殷无书大步跟了过来,含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沉沉响起:“我正想说呢,你就朝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