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疑惑,居然不怕他身上的血,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那里好嫩,软绵绵的,小家伙瞬间不哭了,小小的手握住他的指尖,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他,咿咿呀呀。

嗯......你在说什么?

他俯低耳朵去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听懂婴语。

哼唧的咂音,嗯嗯啊啊地发出来,他似乎听懂了,于是呆怔怔地转过头看向怀里的小脸。

小家伙在说我要走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走......我们才见面不是吗......

他没来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下身麻木,好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在进入他的身体,绞弄里面的器官,五脏六腑都跟着扭曲,可最疼的地方还是心。

不要......

他拼命摇头,眼泪掉下来砸在婴孩的脸上,手慌不择乱地抱紧,可小家伙的身体已经开始透明,先从乱蹬的手脚,然后是头和小肚子......

不要......不要走!求你不要走!

他大喊,阻止不了,张开的嘴也发不出任何音节,只能看着空空如也的腿心,无能为力。

而四周望不到头的白昼,也随着他滴答的眼泪开始慢慢黯淡。

“啪”

手术室的无影灯熄灭,大门外抢救中的红灯也暗下。

一切,幻诞,虚实,都跟着黎明渐渐消散了,但笼罩大地的风能把它们吹得很远,拂过大街小巷,越过山坡楼宇,急切地涌入郊野。

绵延数万平方米的国际机场,那架由旧金山转机波士顿的航班早已飞向大洋彼岸的新世界。

坚厚的外壳阻隔喧嚣的万物,无人听到风的呐喊,在万米的高空争先恐后,悲切地,剜心地,不舍地追逐......直到再也追不上。

风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原地盘旋,停留,独自吞咽这最后的消息。

苦,真的好苦。

痛,真的好痛。

风也开始撕心裂肺,抓烂了身体,撕碎了声带,逐渐消失在无垠的天际。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那个远走高飞的人,不会再听见了。

“小姐,孩子......”

走廊里,面色踌躇的医生弯着腰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女人,烟头一根接着一根,铺了一地,手上的血干了,血印从指缝蜿蜒到衣袖,浸透一大片。

宋疑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孩子怎么了......”她呼出一口白烟。

“按照您的要求,只保了大人。”

又是一阵漫长的寂静,烟雾呛鼻,一圈一圈缭绕,良久,宋疑沙哑的声音才传来:“孩子是因为有人喂了堕胎药才没保住......"

她抬眼看向男人:“把你的嘴闭紧了。”

天幕渐晓,晨曦穿过四散的云,堕入地面。手术过后,宋堇宁被转入VIP病房。

门隔绝了走廊外的支离破碎,越过中心的小窗只能看到床上隆起的纯白棉被,还有一小截连血管也透不出的苍白肌肤。

宋疑静静坐在边上,冷眼看向手足无措的万柑,身旁是同样闻讯赶来的父母,周旻雯已经红了眼,倒在丈夫怀里掩面痛哭。

天知道她看到宋堇宁从抢救室里出来的时候有多崩溃,从小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躺在冰冷的器械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盖上白布宣告死亡。

“你说要和他缓和关系,我才把他的所有事都交给你安排,你就是这么给我缓和的!”周旻雯悲愤地扯了把宋疑的胳膊,alpha木头一样任她扯着,身体摇摇晃晃,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完全标记?怀孕?他才十七岁......如果不是发生了意外,你打算瞒我们到什么时候!?”她难以置信,声音一下比一下高,被一旁的宋书华揽住,提醒她宋堇宁需要静心休息才勉强压低。

“妈,对不起......我......”宋疑张张嘴,刚开口就被打断,没人有资格让一个亲眼看到自己孩子从抢救室里出来的母亲冷静,她忍着泪水不再拉扯同样难受的女儿,心如刀绞。

“你难道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被送出国的吗?”周旻雯看着她,神色难掩失望,“为什么还要让你的悲剧在阿宁身上再上演一遍......”

宋疑一时失了声,压在腿侧的手指不断绞紧,好似不愿去回想母亲口中的那段过往。

周旻雯又接着哭了一阵儿,几欲昏厥,原本心血管就不好的女人被丈夫强行扶着去休息,劝了很久才一步三回头地叮嘱宋疑,等宋堇宁醒了一定要立刻通知她。

“那她知道阿宁怀孕的事吗......”她坐进车里,最后问自己的女儿。

知道大部分实情后,原本咬着牙要算账的女人彻底熄了火,宛若燃尽的枯灯,只余悲恸。

作为母亲,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孩子的脾气,他做得出那些事,真实情况或许比宋疑说的更加疯狂,内心即使再痛再恨,她也无法再激动地去斥责一个被强迫的受害者。

“她......应该知道......”宋疑哑着声音,模棱两可地给出一个谎言。

闻言,周旻雯闭上眼深埋进丈夫的胸膛,抖着肩,无言,沉痛却掷地有声。

宋疑半跪着握住她的手,妈,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那个穷困潦倒、满身劣迹的alpha本来就配不上阿宁,等他醒来后你们也不要再提了,他未来的健康和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时间能冲淡一切,就像当初的我一样,他会慢慢接受,会慢慢好起来,有你们在,有我在,他不会有任何事......

凄怆的神态,泣不成声,说服父母的同时也在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