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告知你从医院里跑出去的时?候……有想过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离开。”

当时?他虽然?一路上都在冷静地分析,在心里拼命暗示自己沈陌遥只是因为在医院里呆得久了,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却仍然?控制不住地在内心设想最坏的可能?,心脏好像被一根细绳提到?很高的地方晃荡,怎么也落不下来。

那?个时?候的心情,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沈陌遥垂眸,朦胧视线中,手中杯子?里的热气氤氲而上,笼在他的眉睫间。

他抿了一口手中的热水,眼神?定在床边守着的男人身上。

“所以,你不打算问问我为什么要擅自离开医院?”

“你现在还人在这里,这就够了。”男人摇头,“至于为什么,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没必要特地问。”

沈陌遥盯着他搭在床边有些发?红的手,想到?他之前在积了一层雪的小?路上不顾一切匆匆奔向自己的样子?,记起靠上他胸膛时?感受到?他砰砰作响的心跳,忽然?觉得有些内疚。

由于家庭原因,他比较早熟内敛,这些年来的经历又让他的一颗心早已被刺得千疮百孔,也就很难直接向谁袒露心迹,总是习惯于像乌龟一样缩进壳里,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比如上次他不想让Y先生太?担心,硬是忍着肠胃不适不肯吐,却没能?撑到?最后,结果把他吓得够呛,又比如这次他只是想出去散散心整理一下思绪,却没有想到?他会因此这么紧张,不管不顾地就冲出来找自己。

虽然?无心,但这些天来,他似乎确实给Y先生添了很多麻烦。

他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

沈陌遥的手指在温热的杯壁上划了划。

沉默无声的碰撞也是碰撞,他们?两人对彼此所知甚少,仍然?需要时?间互相熟悉,但如果一直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心结无法解开,就注定做不到?这一点,也自然?没办法心无旁骛地履行那?个他曾对Y先生做出的允诺

坚持好好活下去。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

沈陌遥深吸一口气,在胸口按了按,缓缓开口。

“什么?”

床边的浅瞳男人没想到?他会再次挑起话题,一时?有些愣怔。

“我想不明白你出于什么原因对我屡次伸出援手,也不知道你会愿意?这样对待我到?什么时?候,更不清楚你的具体身份。”

“但在我看来……我并不是个值得被这么对待的人。所以我会担忧,如果把心中的这些疑虑抛出……会不会就此打碎这场不太?真实的幻梦,让我失去这些现在好像触手可及的温度。”

“所以我原本想暂时?回避一阵子?,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说了挺长?的一串话,沈陌遥有点疲累,却也在心里感到?一阵轻松,好像有一股浑浊的气流从心底的一道小?口子?泄出来,于是他往被子?里缩了缩,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我今天在那?个音乐会遇到?了一位……我的粉丝。当时?我觉得挺惊讶的。”

“之前……我是个乐队出身的艺人,后来也拍过两部戏,在那?期间……我遇到?一些不太?能?理解的事,到?最后,整个互联网都是骂我的声音。”

“好像谎言被重复得多了就真的会变成现实,在那?些人嘴里,我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沈陌遥垂下眼睫。

“没有人会相信我,也没有人真的知道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到?最后,甚至他也开始怀疑……也许自己生来就是那?样一个会遭到?所有人厌恶的人,他不配享受这个曾经美好的世界,所以当时?他下定决心在完成自己的目标之后就一了百了。

“我知道。”

“嗯?”

沈陌遥抬眸,在一片模糊的轮廓里看到?Y先生凑上来的脸,他眼中的琥珀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你的第一个疑问我出于什么原因对你屡次伸出援手。”

池奕珩用力?握了握他伸在被褥外的手。

“其实不能?算作什么伸出援手,我不是为了帮你而帮你,而是因为我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人。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

池奕珩的视线移向窗外。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却不算太?大,远处的海面静谧安宁,一点夕阳的余晖将散未散,把落雪染上一圈橙红的色晕。

就好像他们?很多年前的那?场相遇。

“四年前……我们?见过一面。”

他看向沈陌遥,毫不意?外地看到?他沾了点水汽的眼眸中出现一瞬的茫然?。

“就在这里,在霖市。”

那?是他因为觉得在家族里的生活乏味无趣,顶撞了父亲之后被池老爷子?孤身一人扔到?霖市的第二个年头,老头子?虽然?派了不少人暗中保护他,也给他提供了一处住所,却断了他的一切经济来源,甚至每个月还要向他收房租。

池家一向对于后代的隐私极为重视,在正式宣布家主迭代前,没有任何?人能?知道池家少爷或小?姐的真容,也因此他在霖市实打实地摸爬滚打了整整一年。

他端过盘子?教过书,甚至去游乐园当过npc,后来还是机缘巧合之下,在网上随便写的一些句子?被某个唱片公司的老板看中,接了几首歌曲的作词却都意?外爆火,拿到?一笔不小?的酬劳,才终于混到?勉强可以每个月勉强养活自己的程度。

在霖市的第二个年头大概是他人生中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仿佛自幼被精英教育所裹挟的不羁灵魂得到?充分的释放,脱离了各项课程和对手下公司的管理后,他逐渐对每一天的生活感到?乐在其中,对于能?自由支配的时?间感到?无比顺心,除了偶尔仍会冒出头的孤独。

直到?他忽然?收到?远在美国的父亲病重入院的消息。

他好像一瞬间从天堂回到?地狱,当时?池老爷子?在电话里并没有和他说太?多,只是简单告诉他父亲目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一定撑不过两个月。

那?个时?候,如果他选择立刻赶回美国,就意?味着他将在家族范围内表达自己决意?接手家族事务,成为家主的意?志,也就免不了被那?些在现任家主病危的关键时?刻虎视眈眈的旁系们?用各种狠厉手段活生生剥一层皮;而他也可以选择过一段时?间再回国,避避风头,但这也就约等于他从此放弃继承家主之位,放任那?些枝叶旁牒彼此竞争池家的掌权者一位。

池老爷子?说,他可以给他为期一周的考虑时?间,在这期间他可以代为震慑那?些坐不住的豺狼虎豹,但毕竟他年事已高又是前任家主,即使在公众面前可以宣称他全权接手族内事物,根据族规,却并不能?在家族内部长?久地服众。

那?大概是他过的最为浑浑噩噩的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