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外面还在呼唤,且呼声越来越急,“刺史大人!闻公已到城外!”
“刺史大人,大将军也一同前来了!”
刘氏族长身形摇晃一下,不断喃喃着“不可能”。其余刘氏子孙面露着急惊慌之色,不安地面面相觑。
欧阳廷只觉得心中郁结陡然之间没了,他缓缓直起身,看着刘氏一家人青白交加的脸色,忽然哈哈大笑出声,甩袖大步离开,高声道:“看来这世间还有人与我一般愚钝,此人还正是我的弟子闻公,托你们徐州刘氏的福,我们师徒两个的愚钝之名传出去,也算是一出佳话!”
他的精神气一下子回来了,欧阳廷满面红光,腰杆笔直,只觉得心中巨石落下,无比的欢喜痛快。他大步走出了刘府,跟着士卒匆匆赶往城门,越走越是着急而欣喜。
许多难民见到刺史大人如此急切而面带喜色的模样,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连忙追上来问道:“大爷,大人这是往城门去的吗?是有什么好事吗?”
跟随在欧阳廷身边的士卒心中也是喜不自禁,见有人问,立刻扬眉吐气地道:“刺史大人的弟子闻公带来了救济粮,此时正等在城门之外,你们有粮可吃了!”
难民反应了一会儿,才欢呼出声,热泪湿了衣裳,紧紧跟着欧阳廷往城外赶去。
一路上,跟在后面的难民越来越多,许许多多的人不明所以,但听着人群里传来的各种“粮来了!”的欢呼,也连忙坠在了后头。
城门紧紧关闭着,守城的士卒见到欧阳廷过来,连忙过来请示:“刺史大人,开不开城门?”
为了便于管理灾民,以及防备其他势力借机攻城,城门每日都会紧紧关闭,只有欧阳廷的命令才能打开。此时没有欧阳廷吩咐,守城的士卒也不敢私下打开。
欧阳廷激动得心脏怦怦乱跳,他深吸一口气,立即道:“快打开城门!”
片刻后,城门轰然大开。
元里和楚贺潮等人早已下了马,见到瘦了许多的欧阳廷后,元里便忍不住叫了一声“老师”,上前一步与欧阳廷抱在了一起。
欧阳廷的双目瞬间红了。
他拍着元里的背部,说了好几声“好”字,目光扫过楚贺潮,扫过贾青等人,看到了后方连绵不绝、好像没有尽头的车队。
车队上整整齐齐地垒着一袋一袋的粮食,那袋子鼓鼓囊囊,撑得好像快要溢了出来。
一车又一车,欧阳廷的眼前模糊了,他竟一时数不清有多少车的粮食。
真多啊,欧阳廷想,他只是看着就有了饱腹的满足之感,他好像生平中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粮食。
心中酸涩至极,又狂喜至极。欧阳廷的热泪洒在了弟子的肩头,他这张老脸刚刚觉得不好意思,就听到身后有响亮的呜咽痛哭声响起。
他与元里分开,众人一同往身后看去。
那些跟着刺史大人跑过来的难民们正三三两两地抱在一起痛哭出声,但这哭声却不是前些时日欧阳廷常常听到的绝望恐慌的哭声,而是喜极而泣。他们知道粮食到了,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于是便痛痛快快的、劫后余生地哭出了声。
他们知道自己得救了。
第168章
下邳县内各地方很快支起了施粥点。
粮食香味在城中扩散,难民排队领粮。余下的粮食以下邳为中心,向四方郡县支援。
元里命其他人去忙赈灾一事,又让楚贺潮去安置大军。自己独自在徐州刺史府里和欧阳廷说了几句话,没说几句,徐州本地的豪强士族便齐齐过来请求拜见他。
欧阳廷看向元里,元里神色淡淡地将茶碗放在了桌上,“来了多少人?”
“该来的都来了,正在府外等着见您呢,”刺史府内的仆人大着胆子道,“其中还有不少是才拒绝过我们老爷求粮的人家。”
“莫要多说,”欧阳廷斥责一句,又询问元里,“乐君,你可要见这些人?”
元里冷冷一笑,“不见。”
欧阳廷知道弟子是在为自己而生气,心中熨帖,也劝了几句,“他们此次来拜见你,就是在对你示好,乐君,你要是一个不见,他们恐怕寝食难安啊。”
“那就让他们寝食难安吧,”元里不为所动,不冷不淡地道,“我初来徐州,他们就赶着过来见我,可见他们也知道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会触怒于我。老师,人就是这个样子,总是心存侥幸、欺软怕硬。我越不见他们,他们越是诚惶诚恐。徐州的士族为所欲为了许久,也该让他们怕一怕了。”
欧阳廷深深地看着这个弟子,只觉得元里已经同数年前在洛阳时相比大变了模样。变得更为坚定有手段,也更具有威慑之势。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仆人前去回绝了那些想要拜访元里的世家。
那些被拒绝的世家里就包括了刘氏。刘氏族长站得双腿僵硬了才等来这句“不见”,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恼怒,但这点怒火他半点也不敢表露在面上,匆匆放下礼品便走了。
其他家也都是如此,不只送来了给元里和楚贺潮的拜礼,还有先前欧阳廷要借却没有借到的粮食以及金银。
消息报上来后,欧阳廷心情复杂万千,感叹无比。
人之本性,莫过如此。
但这些世家给的东西元里并没有收下,连同粮食和金银全部退了回去。
欧阳廷欲言又止,终究低声问道:“乐君,虽你带回来了许多救济粮。但灾情面前粮食不嫌多只嫌少,这些世家既然送了粮食来,为何要退回去?”
元里摇摇头,“老师,我不能收他们的东西。因为一旦收他们的东西,我就不好同他们清算了。”
清算?
欧阳廷立刻目光如炬,“你想要做什么?”
“老师往年与我书信往来之中,每年都会提到拨款令各郡县清理河道淤泥、修筑河堤一事,既然每年都有所维护,按道理来说河堤不应当如此脆弱便造成涝灾。哪怕真有洪涝,也不会淹没大半个徐州如此严重,”元里早就有所怀疑,“且徐州涝灾如此严重,但扬州、青州却什么事都没有。难道这雨只在徐州下了,水只往徐州流了吗?”
欧阳廷脸色逐渐沉下,“你是说这涝灾有可能是人为?”
元里轻轻点了点头。
欧阳廷深呼吸几口气,冷静道:“徐州世家盘根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任徐州官职的人大多是徐州本地的士族中人,官员与士族勾结,我初来徐州那几年可谓是寸步难行,一个外地人想要掌控徐州,更是难上加难。刺史府拨款修建河堤、清理淤泥,若当真是人为,必有士族豪强的意思,官员只要偷工减料,或表面应付我,我就发现不了什么。”
元里就是这么想的。
欧阳廷叹了口气,“要是想要清算,那可不是只清算官员便能了事的。乐君,要查,定会查到徐州这庞天大物一般的士族身上。但一动士族,这徐州就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