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里一声巨响,吓得蒋十安在被子里猛地抽搐,左小腿瞬间抽筋,他痛把手机甩到床上,抱着腿呻吟。怎么这么倒霉,蒋十安搓着小腿肚子想。小腿抽筋到脚趾都掰不直,里头贯穿整条腿的一根筋突突直跳,又酸又麻。蒋十安无视电话里传出来的儿子焦急呼唤爸爸的声音,掀被将腿抱在怀里揉捏。
来回下狠手捏了一会,抽筋的跳动终于消失,失去知觉的麻痒倒是浮上来,照样造成一顿持久的呲牙咧嘴。蒋十安只觉半个脚掌都是麻木的,指甲掐上去一点毫无痛感,唯隐约悟出来皮肤凹陷。他折腾了这么一大圈,才把手机捡起来,这下好了,全家都凑在镜头前,见他出现在屏幕里,都松了口气。
“宝宝,你怎么了呀?”蒋母担心地看着儿子乱蓬蓬的头发,怀里抱着桃太郎说。桃太郎眼圈通红,倒让蒋十安想起张茂来,他把头发抓几下答:“没事,脚抽筋了。”桃太郎抽泣着喊他,娇气的小样令蒋十安又心疼又欣慰:“爸爸没事,对不起啊。”
“没关系。”桃太郎伸头乖乖地擦脸,细嫩的脸颊红彤彤的,他不再抽泣,这才想起来要和爸爸说什么,双手捧在脸颊边做出个可爱的花朵动作:“爸爸,生日快乐!”蒋十安哈哈大笑,也屈起手指把自己装扮成一朵向日葵:“谢谢我的宝贝。”
他说完这话,身份转换极其娴熟地朝向蒋母,歪着嘴巴坏笑:“妈妈,我的生日礼物呢?”蒋母示意保姆拿服装册子来,她要拿着,桃太郎抓过去抱在怀里给蒋十安展示:“奶奶说给爸爸买新衣服呢!”蒋母让桃太郎翻到自己选好的几页,挨个指过去:“入冬了,给你和小张买点新衣服,你看看喜欢吗?”
其实衣服这种东西只能算是日常开销,算什么生日礼物,蒋十安噘着嘴不满,正要找出个合适在儿子面前朝蒋母撒气的词语,蒋母却笑眯眯地说:“都给你们买的情侣装呢。”蒋十安露出个满意的微笑,得意地指挥儿子把书抱得近些,嘴上不依不饶:“你可不能拿这种东西糊弄我。”
“傻宝宝,爸爸妈妈的都是你的,”蒋母停顿片刻,改口说,“都是你们一家三口的。我跟你爸爸说了,我们宝宝今年不在家过生日,自己在北京办生日会吧。”蒋十安还要问划了多少钱,想想他饮露过活的亲娘应该也不知道,于是挂了电话。
他翻出短信挨个查看,破口大骂:“小气鬼!”y???
蒋十安从床上蹦起来,蹲在床垫上就要打电话给他爸兴师问罪,忽然发现手机屏幕上,赫然7点四十,立刻连滚带爬飞奔到浴室洗漱。张茂开始实习了,每天早晨九点半打卡,他提前一小时多送张茂去,才不会塞车塞到狂骂。
昨晚睡得实在是少,饶是蒋十安也不能免俗地长出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配上他到了冬天就恢复白色的皮肤,简直吸毒人员一般。蒋十安只好穿的鲜亮点,给自己套上一件亮橙色卫衣,才好歹装点地像个人样。昨晚张茂在寝室睡觉,他从冰箱里抓出来面包牛奶,踢踏地下楼开车去学校。
接张茂上班他挺快乐的,反正也没事干,他还能和张茂聊聊天。唯独有个坏处就是偶尔张茂那个舍友小眼镜,四眼田鸡也要来蹭他的车。蒋十安前天小气吧啦地暗示张茂让他自己坐车去,倒被张茂好一顿冷淡。这可就得不偿失了,蒋十安开着小车到寝室楼下,伸长脖子寻找张茂熟悉的身影,以及祈祷着没有那个小眼镜。
老生常谈了,上天眷顾蒋十安,今天楼下等着的只有张茂一个人。他还穿着一件和自己身上这件情侣装的黑色卫衣。蒋十安顿时眉飞色舞,刷得在张茂面前停下。张茂开门坐上副驾,蒋十安伸长胳膊把放在后座的牛奶和面包递给他,又殷勤地扑上去帮他扣安全带,顺便撅起嘴唇在他嘴上大力亲了一口。????
“你室友呢?”蒋十安故意犯贱。
“他昨天在朋友家,离公司近,我们分开上班。”张茂用吸管捅开牛奶吸吮,随意地说。
蒋十安一扫早晨起床抽筋的不爽,噌得踩下油门。
今天出门有些晚,路上渐渐地堵车,越快到海淀就越堵,满街都是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有些还开着电动车摩托车自行车横冲直撞。蒋十安自持开车多年不算路怒族,但前头的无序和身边张茂不断看手表的沉默动作,都令他怒发冲冠。
好容易挤出学校门口的重灾区,眼看着就能驶过路口,绿灯忽然变红灯,蒋十安急刹车,张茂手上的面包掉在了裤子上。幸好不是奶油面包,不然裤子就毁了,然而蒋十安还是气得发作,在方向盘上狠狠捶了几下。
“操!今天怎么这么背!”
张茂把面包从裤子上捡起来,放回塑料包装里继续吃,拿着纸巾缓缓擦留下的一点面包渣,反而主动劝蒋十安:“没关系。”蒋十安郁闷得无法,这路口的红绿灯时间最长,等的人简直要和车子长在一起,他在驾驶座抖脚发泄。张茂捏着纸巾团成团塞进口袋里,继续啃面包,仿佛刚才语出惊人主动安慰蒋十安的人根本不是他。蒋十安低头看看手表,放松胸腔大大叹了口气,确实还不算晚。他无非是每日都过的顺心,今天早晨起来就不顺利让他觉得憋屈的慌罢了。蒋十安抖着厚卫衣,调侃张茂:“你今天跟我穿情侣装哦。”张茂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也发现了这个事实,立刻别过头去不说话。
蒋十安被他逗乐,呱呱笑,青蛙似的。笑了没几声能走了,他立刻又开出去,边看着车镜边忽然想到重要事情:“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张茂扣着安全带反问:“什么日子?”蒋十安被他问的一个趔趄,好歹一起过过几次生日了,他把张茂的生日记得清清楚楚,张茂却不记得他的。居然还敢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瞬间就想像个被老公遗忘了结婚纪念日晚餐只吃了泡面的怨妇似的跺脚,可惜是在车里,跺脚恐怕要出车祸。蒋十安抑制住抬高声音八十度的冲动,尽量平和地回答:“今天是我生日啊。”张茂刷的转过头来,踌躇着说:“但我没有买……”蒋十安抓住机会即刻反击,大声撒娇:“那你今天要和我一起去生日趴,不然就给我小心点。”
他用这词用的熟练,语气精准,一瞬间高中时候霸王的样子跃然脸上。张茂在他朝着张茂虚空挥出几小拳之后点头答应。蒋十安涎着脸要求:“你连我生日都记不住,晚上回家了我要惩罚你。”
他的惩罚当然就是那些淫邪的勾当,蒋十安自持十分了解自己,也有自信张茂比他还了解自己。他侧过点头看看张茂,他没回答,只是抿着嘴不知想什么,小娘们似的。张茂长得并不女相,反而非要说起来比他在面相上更像个标准的男人,只有蒋十安知道那个隐秘器官也并未让他显出雌性相貌。瘦弱的男人也还是男人,就像张茂永远强调的那样。
不过被操多了,张茂的一举一动在蒋十安的眼中就生出股别样的诱惑来。从前他也觉得张茂诱惑力十足,但最早在他高中时,这种绝美的诱惑力九成来源于他脑海中“斜眼怪有个逼”的认知。仿佛有了逼就是骚的,不管穿多厚的衣服,但凡有个逼,路上行人淫邪的目光必要穿透其外衣,猥亵其内里。现在大不相同了,现在张茂对他的诱惑来源于张茂本身。在大脑里模拟出需要发出“张”字时那个咬紧牙齿再放开的动作,奇异灵敏的酥麻就会蔓延到蒋十安的全身。
他称之为“爱情的躁动”。
否则说不清楚,往日张茂对他的吸引力来源于他对张茂性别的模糊和误解,而在多年的近乎于婚姻生活的同居后,在仔仔细细看过他的胡茬、喉结,有骨节的手,一丁点青筋的白色手臂,以及和自己一样同样会勃起射精的阴茎后,蒋十安彻底认知到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如假包换。
他放下张茂,目送他走进办公大楼,头也不回的,掉个头开走。
生日会操办开始的是有些晚,不过不碍事。
蒋十安找了个附近的星巴克安顿下来,拿出手机准备在班级群里宣传自己的生日会。谁知道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他今天过生日,早上匆匆忙忙没开微博,打开之后私信评论转发艾特一团乱哄哄,全是各个协会社团学长学姐学弟学妹高中同学给他发的生日祝福。蒋十安微博粉丝不多,但各个可都是真粉,他统共两千多粉丝,生日祝福加起来收了快一千条。蒋十安不禁洋洋得意。
他喝一口咖啡,烫的呲牙咧嘴,一面在屏幕上打字发到班级群,其他的群他可懒得再发。他发了没两句,班级群就炸锅似的挨个回复要去要去。蒋十安发了个“流程待定”,转头又弄晚餐和ktv包房买酒之类的事儿。一切搞妥当,他终于也把手里这杯烫的他魂飞魄散的咖啡喝的差不多,赶紧出去买最要紧的东西。
四年前他从家里来学校看张茂,给张茂精心布置的玫瑰花香槟都被他扫了兴,说来说去也是怪他自己冲动。现在他二十多岁了,怎么说都算个成熟男人,比以前强得多。这次蒋十安决计好好操办,他在花店挑选着玫瑰花,指甲敲着嘴唇也不知张茂会不会喜欢这种玫瑰花做成的熊。他挑着挑着又觉得自己可笑,明明是自己过生日,张茂还忘记,怎么要自己挑选东西布置酒店房间呢。
不过他要是这么多年了,还要幼稚地跟张茂纠结这些,那他也过于小肚鸡肠,不配做张茂的男人。蒋十安挠着下巴,这动作他是被张茂传染的,从前不爱做,生活到一起老是看到张茂思索的时候挠下巴,他也就学会。他最终决定都买了。外加一瓶粉红香槟。
一切都按照四年前一样的模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开套房,冰香槟,揪花瓣,撒花瓣。蒋十安跪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摆弄蓝色的玫瑰花瓣,他犹记得上次是红色,张茂并不喜欢。他忆起张茂雪白的皮肤融化在红色玫瑰中的样子,心猿意马。然而他也记得张茂把床上的玫瑰全扫到地上,才展开被子睡觉。是否红色令他觉得自己是女人?蒋十安猜测大概是这样。
所以他这次就换蓝色,蓝色稳重安全,算是safe play。
反正时间还早,也不必慌张烦躁,张茂五点半下班,他还有数个小时用来布置。蒋十安双膝跪地,心想如果这是求婚,他要是个女的得感动的热泪盈眶,哗哗流泪流鼻涕。他低垂着头,手部女工似的重复机械动作,不知时间流逝。
蒋十安把花瓣摆成一个蓝色的心,再一路一片一片铺整齐到门口去,他往日绝不可能如此耐心,今天心中却平和,然而平和中透出点哐哐响的跃跃欲试。心头跳的欢快酥麻,蒋十安迷信地想早晨他十分倒霉,是不是“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老天暗示今天是个什么好机会。到底是什么好机会,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但很恐惧,害怕说出来要遭天打雷劈。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注重于眼前的工作。
他再站起来时,同上次一样,初冬季节太阳落山早,屋里已经有些暗了。蒋十安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膝盖艾艾叫苦。可惜也没人听见,只能叫给自己听。他把宽松的裤子掀上去,发现膝盖上一片地毯纹路,顿时大笑。笑完也不觉得痛了。
他换上刚才在商场拿来的蒋母预订保存的新衣服,照照镜子,疲惫一扫而空。
蒋十安开车才上了主干道,就接到张茂短信,言简意赅:“加班,晚上回来。”
蒋十安即刻明白,今天果真仍是倒霉。
他却还要做好人,忍着怒气靠边回复:“没事,我晚上在KTV办趴,你下班了就来嘛。地址发你。”张茂只回复个:“OK”就没了动静。蒋十安气得把手机甩到了副驾驶座位上,叉腰思索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简直不想办了,可是同学已经在班群陆陆续续发消息说自己到了餐厅,他不得不去。
往回开的路上,蒋十安开导自己张茂才刚实习,加班说明老板看重他,张茂很注重别人对他专业能力的认可,所以张茂现在应该并不难受,正在快乐加班。
前头又堵车了,蒋十安掐仇人脖子似的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旁边不断蹦出新消息,可就是没有张茂信息的手机,终于受不了地爆出一声:“操你妈!要不要这么倒霉啊!真是操了!”
第55章 一点妄想(下)
直到傍晚,张茂都没有回复过一次蒋十安的短信微信,他打过去,张茂已经关机了。公司里不会没有充电线,张茂是真的忙吧。
也许他就是不想接你的电话呢,一个声音从大脑中响起来,蒋十安猛地灌进一杯酒压制下去。
“蒋十安,我们送你的礼物。”
蒋十安在餐桌前坐着,他脸色看上去不错,因为酒精的浸润甚至还带着红光。同学陆陆续续都来了,在长桌前坐下,大部分都挺局促的样子。蒋十安从来打心底瞧不起那些家境普通的人,总觉得他们和自己交朋友是存着什么占便宜的心思,就像那些出去聚餐时候,他说要结账,跟他抢着结但实际上从来不把钱包从怀里摸出来的学长们。他遗忘了张茂也是普通家庭出身的人,甚至活的比在座的同学都要捉襟见肘,高中的事情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上辈子的事情,他有时候连校服领带是什么颜色都要忘记。
蒋十安接过几个学长送的礼物,晃了晃盒子空荡荡,也不知道是什么打发人的鬼东西。他其实不计较这些东西,他只是瞧不起一切人而已。平常张茂在,张茂总能把他拉到现实世界中,现实世界中的人是吃手抓饼,买几百块钱衣服就会开心的。这些在他上大学之前都颇为陌生,张茂是他看世界的门窗,是打开他偏见的那把小小钥匙。然而今天这把钥匙不在,他的门窗便全数闭锁,偏见的魔盒也全数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