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过了几秒,天空中忽然“咻咻”降下一样东西,竟然是月亮。
他将那青灰色的球体抱在臂弯里,仿佛抱着一个婴儿,月球的表面崎岖不平,他放在手上慢慢转着,背面转过来之后,他发现这月亮竟长着蒋十安的脸。也许是他被大炮发射到了月亮上罢。
张茂抱着那月亮,便似抱着自己的恨,仿佛从他的身体里剥离了,他仰头看着天空,该是挂在那儿的月亮果真消失,变成了一具人形。
惨淡地发着光晕。
惊醒之后,他的臂弯里果然抱着东西,张茂低下头睡眼朦胧地瞧,先是一惊,接着便放松开来。是蒋十安。他的脑袋塞在张茂怀里,沉沉睡着的脸透出健康的红晕,他绵长的呼吸喷在张茂的胳膊上,令他汗毛战栗。他的头发长得慢的很,现在还是一副刺头的样子,倒是和他的性格很相配,炮仗似的。张茂抬手推开他的脑袋,一点没留情面,立刻就把蒋十安闹醒了。
“早啊……”他揉揉眼睛从张茂的胳膊里窜出来,蹬直脚背在床上放肆地伸懒腰,嘴巴张得老大打哈欠。张茂坐起身穿衣服,将将把校服衬衫披上,脊背忽然被蒋十安抱住了,一双大手伸到他胸前骚扰他系扣子:“才几点呢,再睡会,好他妈困。”他掰着张茂的身体就往下拉,本来早上起来就没劲儿,昨天又被蒋十安这畜生从后头掰着胳膊操了许久,臂膀酸痛,张茂一下被拽下去翻了个个趴在他怀中。
蒋十安揉他的臀肉,又抬起脸去亲他嘴唇,被张茂偏头躲开。他不乐意地说:“我要亲你,转回来。”张茂没有不刷牙就这么交换口水的习惯,本来就是件恶心事儿,闷了一夜的口腔又酸又涩,味道发酵的诡异,再这么吞来咬去的,简直太恶心。蒋十安才不知道这些弯弯道道,他皱着眉头捧着张茂的脑袋一通狂吻,一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指头使劲儿捏着他的屁股蛋,把张茂亲的气都喘不上。
他倒收手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跑到窗前一下拉开窗帘,无视外头的倾盆秋雨,伸着懒腰:“天气不错。”
他说这话的时候,尽量让自己保持往日的酷,可惜在张茂看来就跟傻子一样。
张茂整理着自己被揉得稀烂的衬衫坐起身,继续扣扣子穿衣服,他斜眼瞧着蒋十安转身走进浴室洗漱,深觉他变了许多。
从前他认为蒋十安高高在上,看他的眼神仿佛蝼蚁,出现在学校里头是众星捧月,在校外就是凶神恶煞。张茂的眼中,不得不承认远距离的蒋十安看起来是酷的,是值得羡慕嫉妒的,连眼角都透着一股倨傲。接近后,他领悟到,蒋十安只是个被惯坏的傻逼。
傻逼从浴室门口探出脑袋,佯装发怒地含着牙刷口齿不清地喷着牙膏泡沫说:“快来刷牙,迟到了!”白色的沫子喷了一地,看的张茂颇为恶心,他套上裤子走过去,蒋十安站在镜子前头还在嘟嘟囔囔:“斜眼怪,慢吞吞。”
他说完之后“呸”的把牙膏沫子全吐进水池里头,不知想到什么好事儿,狡黠地笑着漱口,水顺着他咧开的嘴角流出来。张茂拿起牙刷刷牙,上头已经挤好了牙膏,蒋十安端着杯子得意地说:“感激吗?”
张茂还没来得及摇头,手腕一哆嗦,那一坨颤颤巍巍的牙膏就掉在了洗手池里。蒋十安“啊”的叫出声,在张茂的脑袋上轻轻刮了一下:“干嘛你!”
他说完却抢过张茂的牙刷又挤上牙膏:“再掉了弄死你。”
张茂把牙刷塞进嘴里,低头刷牙,他虽然看不到镜子里头是什么场景,但蒋十安那烧着了似的目光却直勾勾地射在他的脸上脖子上。过于灼热的东西都令张茂胆战心惊。
两人照例坐车到学校不远处的早餐店前分开,张茂站在早餐店后门的屋檐下,望着老板在锅里炸油条。雪白的切得工整的面块,被一双浸满油水却并不显得脏反而透出一股胸有成竹的长竹筷夹着伸进滚油中,那些长方形先是沉入了油底,可不过一会,就被金黄的浪花托出了水面。它们都变成金黄色酥脆的方块了。张茂被那大锅里散发出来的香味馋的受不了,连吞数下口水。
手伸进口袋里头,指尖划着一张叠得四方的二十块钱钞票,张茂很想奢侈一回。上次父亲走时留下了五千块钱,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去掉学校收取的杂费,也还剩下四千三百二十二块。这钱他一毛都没花出去,住进蒋十安家后,他的开销无限趋近于零,这对他的省钱做手术大计简直是雪中送炭般的温暖。甚至能让他忍受蒋十安每天一次的奸淫。也许今天可以奢侈一点,吃一根油条呢?
蒋十安家吃的东西过于健康,早餐都要吃法棍抹鱼子酱亚麻籽拌乳酪,简直对张茂的贫民肠胃是残酷迫害。张茂想念肉松面包和油炸食品。
一根根的油条被逐渐从锅里夹出来,装进油纸袋子里买走,送进了别人的牙齿之间,张茂纠结地想了很久在他看来是很久,其实不过是一分钟。他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排到队伍最末。
即将轮到他之时,肩膀被死死按住了。
他还以为是蒋十安,回过头去便是一副死人脸,谁知竟然是程磊和他的几个朋友。张茂大呼不妙,眼疾手快地把钱塞回口袋里头。这动作被程磊发现了,他恶劣地一把伸进张茂的裤兜,直接把钱掏了出来,定睛一看,才二十块钱。
“斜眼怪,二十块钱你藏个鸡巴?”
周围买早餐排队或是经过的学生与上班族都注意到了口吐脏字的程磊,他脸皮奇厚,反而抬高声音骂道:“问你话呢傻逼!”
好几个排队买早饭的上班族都皱着眉头走开了,队伍一下短了许多,这让老板可就不高兴了,本来他就对张茂总是早餐时站在他的屋檐下颇为不满,于是大声驱赶着他们:“吵架到别处去!”
程磊得意地笑着,抬手揪着张茂的领子把他往学校方向拉,一边拉扯一边继续羞辱他:“咋的,斜眼怪你耳朵也聋了?”他骂骂咧咧又连推带搡地拽着张茂,跟在旁边的同学全是嬉笑着围观,高三苦学枯燥无比,他们许久未看到这样的好戏,自然珍惜无比,各个都伸长雨后蘑菇似的脖子瞧。张茂眼睛盯着那张纸币,他不怕挨打,就怕程磊疯起来把他的钱扔了。他和别人可不一样,每一毛钱都是手术里头的一刀,都要节省。
怕什么就来什么,程磊见他不服气地斜眼盯着那张二十块,攥着拳头一下就给扔了出去。
“啊!”
张茂喷出一声大叫。
这可把程磊惹恼了,他一脚踹在张茂的肚子上,恼怒地骂:“叫什么!你想把老师招来?”
这可真是冤枉张茂了。
他非常无语地看着那张钱远去的方向,寻思着等会挨完打还有时间跑过去在草丛里头翻找一下。他缩起肩膀等着程磊继续揍他。
蒋十安从便利店后头走出来,嗅着身上残留的烟味儿,他在巷子里抽了根烟,才插着口袋往学校去。一走到大陆上,就看到学校前头那拐角的小树林旁边闹哄哄的。什么玩意儿一大早挤在一起,蒋十安白眼都懒得翻一个,踱步继续走。他扭过头的瞬间,看到那里头站着的是程磊。
一大早的就跟那欺负谁呢,真是无聊透顶。Уq??
他挠了挠额前的美人尖,盘算着中午怎么料理张茂,张茂俩字在口腔里滚过,他倏地停住脚步。
程磊还能欺负谁,不唯有一个斜眼怪么。
他回头往那个方向看去,在四五个人的间隙里头,果真看清了张茂的脑袋。他抬脚就要过去揍人,脚却怎么也拔不离地。他这么走过去解围,真的太奇怪了。
分明从前他们欺负张茂,他也总是上去踹上两脚打上几下的,现在忽然跑过去叫停,那不是太奇怪了么?他们如果怀疑自己和张茂的关系怎么办?蒋十安还没有做好把这段畸形关系公之于众的准备,喜欢张茂是一回事,可堂而皇之地把两人每天接吻操逼的真相大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他不仅仅是顾忌自己名声,更是顾忌张茂陷入被围攻的局面。学校里曾经也有同性情侣,下场都是学习差的被欺压到转学,学习好的名声也毁了。他冒不起这个险。蒋十安潜意识中辱骂着自己自私,可腿确实不敢往那跨。
直到程磊抬手给了张茂一拳。
程磊抬手给了张默肚子一拳,痛的他瞬间弯下了腰,下一拳头却没落下来,张茂眯起眼睛心说他在掂量殴打位置呢还是什么的。抬眼却看到蒋十安的脸,剃掉头发的蒋十安显得愈发凶神恶煞,他长而黑的眉毛紧紧皱起,抓住程磊的手按下去,沉声说:“干嘛呢?”
程磊见他来了,不但没有意识到蒋十安的不悦,反而像得了靠山似的说:“我扔他二十块钱,跟我在这儿犟呢。”
张茂站在旁边一言不发,蒋十安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上次在街上被打成那个德性都不呼救,他以为张茂能因为那次长点记性,谁知道他还是学不会。他气恼地把愤怒都发泄在程磊身上,但也要控制着不能太奇怪引起怀疑:“学校门口搞什么?”
学生们看到蒋十安过来,本来就更簇拥着往这边看,周围一下子围了一大圈人,校门口值日的老师已经开始往这边看了。
程磊还以为蒋十安不想在老师面前教训张茂,于是瞪着眼睛说:“放你一马!”他说完立刻变脸似的换上一张笑脸对着蒋十安:“别理他,我们走吧,估计他还要翻他那二十块钱呢!”
周围同学都哄笑起来,蒋十安无法表达什么,只得被簇拥着离开。
张茂站在那里是什么表情,他不敢回头看。
蒋十安在座位上转着笔,他面上跟往常一样带着那么点酷又带着那么点不耐烦地跟别人说话,眼睛却始终瞟着张茂的座位。早自习铃声都打了一遍,张茂还是没进教室,他想出去找。
蒋十安抖着脚踝刚要站起身,张茂就背着书包从后门溜进来了。
蒋十安终于松了口气,绷紧的肌肉放松塌回座位中,张茂在他身旁坐下,刚刚才舒服一点的蒋十安,却看到他手背上细小的划痕。和他袖口里插着的一片树叶。
原来他真的去捡那二十块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