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漱石急匆匆跑过去,在手电筒照亮孟葭苍白的面容时,他干涩的喉咙,因为心头突如其来的松懈,急剧咽动两下。
谢天谢地,她在这里。
那个仿佛清冷了几千个春秋,总带着一身芙蕖香,把一句钟先生,叫得又轻又柔,烟雾一样裹住他的小姑娘,她还在这里。
钟漱石微仰起脸,闭了闭眼,他脱下雨衣扔给张队长,“拿着。”
张队长眼看这雨快停了,也没劝,只是命人拿来一把伞。
钟漱石蹲下时,膝盖上的才刚凝固的伤口,又被猛地撑开,血汨汨往外流着。
他全然不管,也顾不上这些,拍了拍孟葭的脸,“孟葭,醒醒。”
她没有给到任何反应,钟漱石后怕的,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张队长在一边说,“她应该是晕过去了,快送医院吧,救护车在那边等着。”
钟漱石把她扶起来,才发现她小臂上,用布条扎了绑了一个止血结,但也已被血染透。
他眼底流露惊痛,难以抑制地皱了皱眉,不晓得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想必不会少。
钟漱石抱起孟葭,从容一声吩咐,“走。”
刚停雨的山路不好走,张队长已经不止一次劝阻,“还是我来背着吧,钟先生?”
“不必。她不喜欢别人碰到她。”
钟漱石低了低头,侧脸蹭一下她的鬓角,轻缓的,柔和的,像对待一树,总是被春日鸟啼惊落的梨花。
孟葭被推进了抢救室。
她手臂上的伤失血过多,血压已经降到正常值以下,随时有休克的危险。
钟漱石长途跋涉的,淋了一场雨,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没有章法的搭落在额前,锃亮的皮鞋上,沾满了山地的黄泥,领带被他塞在了口袋里,衬衫从西装裤里掏了出来。
他带着满身狼狈,坚持守在抢救室外面,一双清亮的眼睛,也因缺少睡眠而充血,布满了红血丝。
钟漱石的疲态和心惊,彰明较著的,被照彻在走廊白炽灯下。
不肯走,实在是因为太害怕,害怕得到又将失去。
他费尽辛苦,才从山野荒凉地里,捡回她一条命,不亲眼见到她醒来,怎么敢走?
院长闻讯赶来,请他到办公室里坐,他都摆手,只是问,“血源充足吗?”
“充足,孟小姐送来的很及时,已经脱离危险了。”
钟漱石点头,身体已经撑不住的,往墙上后仰过去。
丁院长忙扶住他,“漱石,你太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
他身后眼尖的护士,低低呼了一声,“钟先生的膝盖上,好像有血迹。”
丁院长扶了下眼镜去看,他昂贵的西裤面料上,已经有血丝渗透出来。
“快快快,帮钟先生处理一下,快去。”
钟漱石躬着身子,一双手臂架在大腿上,眼睛一瞬不错的,盯着抢救室的顶灯看。任由护士掀开他的裤腿,给他用酒精消毒,小心贴上医用棉纱,也不见有任何的反应。
护士贴心提醒,“钟先生,您洗澡时抬一点腿,不要沾到水。”
说完,自己也微微脸红了。
实在没想到,钟家这种门户养出来的二公子,是这副清雅貌。她还以为,和报纸上他爷爷的面貌一样,凶得很呢。
钟漱石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有劳了。”
“不用客气的。”
孟葭是下午醒过来的。
她的手指屈了屈,弹动两下,眼皮跳动了几秒,挣扎着,打开了眼睛。
嘶,头好痛。
午后日光慵恹,窗外低垂的几朵白云,被南边来的风吹得没了模样,反沉淀出室内一片寂静。
她对着乳白的墙壁发呆,眼神木木的,不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
电视、冰箱一应俱全,还有沙发,茶几和柜子,看着像个高级套房。
可她的手上缠着留置针,旁边还有心电监护仪,又好似是医院。
孟葭侧了侧头,飘窗边的长沙发上,躺着一个白衣黑裤的男人。他身体笔直修长,盖着毯子,双手叠放在小腹上,睡得正熟。
她扯动了下嘴角,钟先生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比旁人要规矩。
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团在他身上,乱伸手脚,蹭了一整夜,钟先生怎么忍过来的。
但他脸上的表情,未免也太不自洽,眉头微微蹙着,嘴角深抿,像是在梦里,还在思考什么艰深的道理。
孟葭张了张嘴,被堵住的干涩一下子占满喉咙,她勉强发出一句,“钟先生。”
几乎是下一秒,钟漱石就遽然睁开双眼,像是在睡梦里,也能听见她这句轻唤一般。
他转头,看见病床上躺着的孟葭,头发披散在枕头上,正冲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