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非常失控。”

哪怕后续的任何一次回忆起,我都无比后悔。

第28章

我真的是个很糟糕的老师。

这条路真的有点距离,要拐两个转角绕弯才能走到另一个电梯门入口,怪不得今天业主群里都在抱怨。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林远琛觉得还不如直接从车库走上一层再坐电梯方便,但是今天倒是愿意在车库里慢慢转过那些道路。

小孩子一直乖乖地趴在他的背上,没有说话。

林远琛的大衣外套有些滑,这就导致了陆洋在林远琛走出去两步之后,就发现自己被他背着还是得勾着他的脖颈。

距离只能贴近,上一次这么被人背着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记忆都模糊了,印象里也只有父亲背过他。

他把半张脸都埋在自己的袖子里。

林远琛的声音低沉又平缓,像是话语里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已经被岁月风干,只是回忆一般地叙述着。

“我曾经其实也像你怨恨我一样的责怪你。”

所有的话语便都贴在耳边,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我没有办法争取,也没有足够的力量。

我曾经只想当一个医生,却不得不认识到我不能只当一个医生。

在质询会在院务会,我面对从来没有过的失败和困境,第一次知道自己实际上的无力时,我很糟糕地把这一切归结在你身上。

“我忍不住怪你,怪你愚蠢,怪你为什么不懂变通,怪你为什么不知道所有冒险都必须在我在场的情况下去做。”

“但再怎么责怪你,归根到底都是我对自己无能为力和虚伪懦弱的逃避。”

急诊或是危重症最紧急的情况,可以直接打院内线请科室大主任会诊,后来那近两年的时间里,他下去过的每一次都是带着忐忑复杂,但是次次都没见到陆洋,不是在清创,就是去了药房。

一个住院医做事跑腿自然都是听上级安排,不用程澄说,林远琛也知道是对方在刻意地回避。

“你恨我是应该的。”

陆洋怕自己的眼泪弄脏了他的外套,全都擦在自己的袖子上,但细微的声音和潮湿温热的呼吸还是轻易地泄露出了他此刻的伤心与脆弱。

光影一直随着每一步的前进,在年长的男人脸上斑驳流转,忽明忽暗,即便是没有面对着,但是背上的人所有情绪和反应他都清楚地感受到,明明没有叹气,但是每一句话说的时候都像是在叹息。

“一个人的过去,家庭,父母,经历这些都可能是原因,但不能作借口,”林远琛说着,脸上忍不住牵扯出一个很苦的微笑,“那个时候我变成了一个怪物,对不起。”

仔细回想起来,自己的父亲都认为自己无情不孝,不就是小的时候挨了几顿打,谁家的孩子不挨打,至于这样断绝亲情一样的不肯回家吗?

至亲尚且如此,而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怪陆洋总是执着纠结于过去,不肯走出来,不肯放下呢?

人总是在劝说别人的时候最清醒。

如果不是我那么教你,你也不会做那样的选择,也不会有后面的委屈和绝望。后来把你推出去急诊,更多的是觉得程澄的性格可以安慰你,他的能力也可以继续指导你,如果我后续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出了差错万一被外调了,你跟着他留在医院也是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我总觉得做到了才能好好跟你说,怕你觉得空口无凭又怕自己做不到承诺,让你失望。

我不想就这样带着你跳槽或者认输离开,很多事都一定要有个说法。

慢慢地说,一字一句,一点一点缓缓地随着往前迈的步子倾倒出来,心境,想法,情绪,打算,都在这昏暗的光亮里一点点翻开来摊在面前,恍惚间变成了现在脚下走的路。

深深浅浅。

“但是陆洋......老师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对的,有的时候老师也会...也会做错一些方式......也会......也会......”

话语中断,语气里的哽咽来不及隐藏,湿润的触感就这样坠落着滴在陆洋的手腕上。

一样的滚烫,也一样的包裹着满满的痛意。

都快四十的人了,真是。林远琛的一声自嘲都带着化不开的苦。

因为不用彼此相对,好像才更容易袒露出真心,陆洋没有看到他的面容和表情,却在这一刻下意识地轻轻收紧了几分环在林远颈项上的手臂。

额头的侧面微微贴上背着自己的师长侧边那有些长了,还没来得及及时修剪的发丝。

一路上再也没有话语,只有绵延着长久的安静与沉默,但又好像一路都在诉说。

客厅依旧是开了那盏造型奇特的落地灯。

温上一壶热水,想等会儿泡杯热牛奶能帮着平缓情绪,

林远琛清洁了手,转身看向已经趴在沙发上褪下了裤子的陆洋,没有遮挡的身后青紫肿起一处处硬块,有好几处皮肉渗着血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疼了。

拿药,消毒,清理,再擦上收干创口的药水,陆洋一直都把自己的脸埋在沙发的靠枕里,即便是难免有些蛰疼也没有出声。

细皮娇气的样子,哪像自己小时候皮糙肉厚,挨晾衣杆猛砸都没破皮。

但看着可怜,林远琛也不再多说他。

“接下来这几天会有点难受,但破了的地方明天应该就会好了。”

陆洋只是闷着声音点了点头。

收拾了药箱,林远琛重新洗了手把客房的灯打开再回到客厅的时候,才发现陆洋可能是因为之前手术完太累了,又挨了打加上情绪消耗,已经疲倦地趴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没多久就睡得挺沉的,还有轻微的鼾声,可能真的是太困倦了。

林远琛走过去,蹲在了沙发边上,伸手揉了一下陆洋一头软塌塌的头发,轻轻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觉得对方一定也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