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之前的交情,江述宁对他说话一直都很直接,像是完全没有职场上的保留和戒心,

“我没听他提起过有打算新开什么项目招博后,而且我其实......”陆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心里突然没由来的觉得别扭,“我有在考虑可能会选择继续深造。”

“这样啊。”

脚总是会不小心踢到原本装外卖的塑料袋,江述宁索性俯下身,把袋子提起来又转身想丢到另外一边,但是回头的时候一眼就看林远琛站在门口。

连忙站起来。

“林主任,这么快就跟家属谈完了吗?”

陆洋听到他这么一叫,转过头看到林远琛的时候直接岔气,一口肠粉呛到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第24章

林远琛手里拿着的文件夹有些陌生,陆洋之前从来没有见过。

刚进门的时候他心里还嘀咕,倒真是个好人,还让他吃完了夜宵再到办公室来。可是下一步林远琛锁门的时候,陆洋就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了起来。

之前每一次他踏进办公室,林远琛这样把门锁上都是在愤怒的情况下,但现在林远琛的表情非常平静,开口谈的也是那个危重的先心病成年病例。

小伙子的父母在听到医生给出的几种治疗方案之后,还是决定出院,毕竟手术的费用高昂加上风险巨大,而一直保守治疗也只是拖着时间,他们也无力负担。

“但是我还是希望他们再考虑考虑,”林远琛说着,将手里文件夹的文件全部摊开放在陆洋面前,“你之前的猜想上我做了一些修改,你看看,如果这样做,可能可以更大程度去改变这个病例他肺血管的情况。”

他甚至也许会得到手术彻底矫治的机会。

陆洋拿起那些摊在桌上的稿件,看了几秒之后就认出来,都是他之前存在程澄的值班室里,早就已经碎进碎纸机里的东西,现在复原之后又被打印出来放在了他的面前。

“你看,如果我们在这里做血管改道,”林远琛站在他旁边,指了指他之前草稿画上心室出口与肺部的位置,“其实原理上跟glenn手术是差不多的,只是这样修改之后,能够充分考虑到这类病人他自身已经各种微小旁系侧支的血管网,加上你原本在这里,”手指移动到他精细描绘的一处细节,“我们放入微型支架,同时在这一块的时候保留一部分他自身的......陆洋?”

林远琛抬起头,看到陆洋听他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呆滞,便开口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这些稿子...我本来都已经丢掉了,”陆洋说着,语气里有些摇晃,眼里也有几分不敢相信地望向林远琛,“我以为并不太可能操作......”

“是啊,不可能,天马行空到一种荒谬的程度,很不切实际,操作难度也非常大,不是一般的心外科医生敢尝试的,甚至完全无法预料预后,根本行不通,”林远琛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所以我做了修改。”

陆洋看到在自己原图基础上有许多的步骤被红笔圈划打叉,但是又重新写了新的猜想,在自己的构思基础上加了更加完善的做法。

成沓物归原主的稿件上,那些已经丢进垃圾桶里的纸屑重新恢复完整,被仔细地考虑过,调整过,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完好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那些复杂的血管重建设想,不同材料补片运用的讨论与预计,多种方式进行手术的预设,对于预后的期许与担忧,甚至连有些凌乱的术式草图都被复原了。

他过去的日日夜夜里辗转思考不肯放弃的执念与坚持,在他心灰意冷地放弃之后却又被小心地捡起整理着保存下来。

林远琛看着他的怔愣,轻轻笑了一下,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微叹。

“传统手术术式发展到现在,能改良改善的路子几乎非常狭窄了,所以你这样的观点很有想法,陆洋,也的确真的相当有天赋。”

我可不想当个占用学生的创新和想法来继续研究的坏导师,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自己继续下去,做你想要完成的事情。

林远琛的设计与术后血管通路的构建更加的稳妥全面,不过在效果上自然也相对会保守一些。

“但是不能改变的一点就是,操作难度实在是太大了,加上病例又是镜面右位心就更难了。”

说到这里,林远琛笑了笑。

“不过这就是医学啊。”

新的东西在刚刚提出的时候,都难免会被当做胡言乱语,就像在维尔纳福斯曼如同“疯子”一般把一根软导管从自己的手臂沿着血管行走送到心脏的多次尝试之前,谁能想到日后这样蓬勃发展的心脏导管技术?

“他父母没有办法在他身上冒险,但是年轻人自己虽然悲观,却有很强的求生欲望,”林远琛说着也有些被触动,“明天我去几个基金会那边问问,你把这个病例资料整理完也发给我。”

陆洋听到他说的话,稍稍从五味杂陈的心情当中缓了回来,脸上表情有些犹豫。

“江师兄那边?”

“我等会跟他说吧,他调去新院区之前,我跟上面那些老师的意思一样,还是跟着每个教授都工作一段时间得好。过去之后,观察考核一年他就要升副高了还要接行政副主任,下个星期我想让他跟着韩教授的组,多做搭桥,他毕竟是血管方向的嘛,”林远琛眼里这都不算事儿,“明天上午跟我去学校上完课之后,我们再继续讨论这个病例。”

林远琛见他总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眉间微皱。

“你不是想回来组里吗?怎么?又不愿意了?还是不愿意去学校?”

陆洋以为他不高兴,连忙摇了摇头。

“没...没有,我知道了。”

既然答应了林远琛提出的一年期限,自然也接受了去学校做他助教的工作,只是想到今天的事情还是不放心,于是又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那今天来的那些家属呢?”

“医务和纠纷办有专人负责,还有医调会那边都会再交涉的,”林远琛估计是也被这件事情弄得有些烦躁,表情不是很好,但知道他担心的是这个,眉头也缓缓舒展一些,“现在家属也听不进任何话,也不让科室再出面,所以这件事我们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陆洋点了点头,还有些欲言又止,林远琛敏锐地觉察到了,看着他,等他自己说出来。

想起了今天一直纠缠着自己的情绪,年轻的医生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继续说。

“是关于病历的问题。”

“病历并没有问题,不仅仅是病历,我们提交的一切检查和记录材料都没有问题,”林远琛看着他,以为是因为家属今天闹的时候说的话,有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估计是传到他耳朵里了,“有一些话不用太去理会,事情讲究的是证据。”

“我......”

要坦诚。

如果你的想法要让我知道,就要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