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面打他是要记住那一刻慌张失措的感觉。谨慎每一寸操作,小心地规避所有风险,你是个医生,所以你也要保护好跟你并肩作战的搭档。
其实有的时候就像是小的时候对长辈不能理解的一些事,等到大了,好像不知不觉中就理解了父母,老师当时为什么要那样说,要那样做。
时光从来不会白白给你答案。
直到坐上飞机,陆洋都没有什么实感。
一大早在上海地铁2号线上一路睡到虹桥,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机场肯德基的椅子上了。
东西不多所以小箱子也很轻,手里握着刚买的冰美式,抬起头有些睡眼惺忪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时间还有点早,他是从医院直接来的机场。
林远琛本来说可以去医院接他一起,但陆洋莫名的觉得会有些不自在,还是拒绝了。
直接在机场碰的面,陆洋只穿了一件风衣,内搭是一件薄绒的卫衣和一条藏青色紧身的休闲裤,远远看着林远琛身上深褐色的毛衣外面还罩了一件大衣,当下心中一顿,对方见他穿得单薄也微微皱了眉头。
“你这样,不冷吗?”
“主任你没有带薄一点的衣服吗?”
陆洋抿了抿嘴,知道对方大概对于目的地的气候并没有什么概念。
毕竟从天气预报上来看,其实自己老家比上海来说高不了几度。
但是广东沿海的温度跟别的地方的温度有时候不是一个情况,可能同样是20度但是体感真的不一样。
陆洋有点庆幸自己没有带颈枕,本来还觉得一个小时三十分钟应该够自己睡一觉,但是怕东西太多携带麻烦就放弃了。现在坐在位置上,看着iPad里之前接收到的材料,打开来的超声影像图片非常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划过去是详细的检查资料以及病例描述。
“双主动脉弓合并动脉导管未闭?”
跟那一例父母很年轻,最后放弃出院的患儿情况大致一模一样,只是这一例从超声影像上来看要比那一例稍微严重一点,对于气管食道的压迫情况更急,是需要马上手术矫治的类型。
所以,这是个......飞刀?
“你不用承担责任,不要怕,”林远琛看出了他的犹豫,笑了笑,“本来医院那一例是想要带你做,因为这种情况比较少见,也就你研二那一年我们收过两例,那时候先心还不敢多让你主刀。挺巧合的,以前在阜外学习过一点时间,在那里的师兄有一个茶商朋友,小孩子先心但是现在全家人都很忙,根本没办法空出人手带着孩子去广州求医,加上当地医院院长也出面,所以希望我当帮个人情。”
可是......
他的老家,就算是市人民医院其实也没有展开心脏外科手术的条件。
“有仪器有设备,但是没有人,”林远琛说着,手指伸过来有把图片划动了一下,“上次你画出来手术方式,你看看这个案例,你觉得有哪里需要做修改?”
“啊?”
“飞机下降的广播之前,我要看到初步的手术计划。”
林远琛说着,就打开了自己的平板开始阅读昨晚期刊编辑部发过来的请他审阅评判的稿件。陆洋看着飞机上显示的钟点,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时间,咬了咬牙开始工作。
飞刀,一直是一个灰色地带的事情,指的是大医院里高水平的医生私下到偏远或者医疗水平不够发达的地方医院做手术。有些是由医院牵线搭桥,有些是患者自找门路。其实既不合法也不合规,可无法禁止,在业内也变得越来越心照不宣
。
不过飞刀也的确省去了患者车马劳顿,放下生活工作求医的辛苦,医保报销上也不会因为异地而削减。
只是同时医患双方都需要冒着一定的风险。
陆洋难免有一些焦虑。
整个围手术期没有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是由自己团队的医护负责,如果万一有紧急情况,自己也没有办法立刻处理,到底让人很难放心,加上每个医院都有各自习惯的做事流程,更何况是不同省市的医院。
陆洋一边忙着,心里也一直没有断过纠结和忧虑,毕竟飞刀出了纠纷是需要医生自己全责承担的。
林远琛可能是感受到他的担忧,明明在看着自己手里的稿件,却突然伸手到他面前,轻轻敲了敲他的平板。
“专心。”
陆洋下意识地浑身一凛,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林远琛,但又立刻收回视线,专注地开始拟写手术计划。
飞机准点降落。
机场的位置刚好在周边三个市行政区划的中心点,离陆洋老家市区有二十几公里的路,下了飞机就看到到达大厅已经有地方医院来接机的工作人员,派了车但也很低调,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
家乡的气息从下飞机的那一刻就满满充盈在呼吸之间。
市里最大的三甲医院胸心外科的行政副主任亲自来接的,说是胸心外科,其实只能做不太复杂的肺部问题。对方的口音很亲切,但是陆洋没有什么交谈的欲望,平板上刚才初拟的手术方案有几处被圈点出来,是需要修改和补充的地方,所以他在林远琛介绍过自己是他的助手之后,腼腆地打完招呼,就坐在后座一直在改方案。
爱漫无边际地吹牛逼是中年男性的普遍通病。
说自己当时要不是实在舍不得家乡,肯定会留在中大附一,然后又说了一大通很多这里的孩子出去外面读了书就不愿意回来了,一点为家乡建设作贡献的思想都没有。一边说着一边又不停地用本地方言接着医院领导打来的电话,林远琛偶尔有一句没一句礼貌应付,陆洋全程安静。从国道转入进城的路,车窗外的场景渐渐变得熟悉。
不过的确,从那件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
父母对于当初那件事情,其实只知道个模糊大概,陆洋不愿意细说,但是家里人见他还能留在医院,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
所以当他提出要回家工作的时候,父亲不太能理解他的心灰意冷,只是一个劲的跟他强调在外面跟在家乡的落差。
微信突然响起,陆洋划开解锁,看到林远琛虽然坐在他身边,但在微信上问了他一句。
你们这里人讲话为什么这么像泰语?
忍不住笑了一下,陆洋也没有回答,但抬头看了一眼林远琛,陆洋心里的笑意就更深了。
热吗?主任
这里最冷的时候一般就是在元旦左右,过年的前后反而经常会气温升高,林远琛身上大衣毛衣裹着,自己的风衣都已经拿在手里不穿了,陆洋看着林远琛一直冷静的模样,一边发着信息问一边暗暗笑得都忍不住抖。
林远琛本来是怕他紧张想逗逗他,没想到反被他笑,便瞪了他一眼,没有再回,只是下车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把大衣脱了下来。
在酒店匆忙地放下东西,换了衣服就直接赶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