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挺滑稽的,他现在也可以在这件事上安慰人了。

但是这件事多少还是牵动了他些许很久没有打开过的回忆。

“你跟家属谈过吗?”关珩在电脑录入今天的护理记录时突然问了一句。

陆洋摇头,虽然他昨晚是打算见一面家属的,但病人情况突发恶化,加上后续忙碌之后又睡到开会,他的确只在封存病历的时候跟几个家属打了个照面而已。

“都是那些主任去谈的。”

“没谈就好,怕你说错话,其实推进去二次开胸之后,他们就请律师跟着了,我还以为那个是老太太的小儿子,”关珩笑了笑,“长得真的很像。”

陆洋回忆了一下,还真想不起来那家人具体长什么样子了。

“人在医务科咬死了是术中操作不当,说这种瓣膜手术导致左室破裂的,别的医院赔个六七十万的都有,他们要做医疗损害鉴定,后续还有一大堆事儿呢。诶,你说最后咱们会赔多少?”

老规矩了,除非是有个人原因极其严重的错误,一旦纠纷尘埃落定需要赔付,一般都是医院出大头,科室再出一部分,摊到科室每一个医护头上奖金和绩效都要削减,再是主刀的团队或医生承担一些。

陆洋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神,被关珩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啊...噢,放心,不会出太多的。”

“我可相信你啊,洋洋。”

关珩脸上只有工作时候的平淡,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这样的事真正处理起来,除了林远琛时不时需要露面,其实很多时候医院有专门处理纠纷事务的组织和部门,主刀医生和主要负责的团队都不会再直面家属。

整个九楼的秩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从第二天开始就一切运转正常,陆洋被韩教授借去拖着上了一台搭桥做一助算是配合示范教学,下了台又笑嘻嘻地问他吃不吃汉堡。

梁教授第三天也正常出专家门诊,收进来的病人分管到带的硕士生手里,有一些入院记录不完善的,陆洋忙完了还得过去指导。

下来急诊大楼急会诊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又碰到了吴乐。

“好久不见啊,女侠,回家过年开心吗?”陆洋翻开查体记录,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哪里人啊?”

“十堰,老师知道吗?”

“湖北啊,哇,也挺远的啊。”

小姑娘望着他的时候,眼里带了几分担心,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我听说心外出纠纷了,陆老师,没影响到你吧。”

陆洋没有直接回答,大概是思索了一下措辞才合上了手里的纸张,看着她。

“我只是一个在医院上班的人。”

看她有些不解,陆洋便半开玩笑又说道。

“你可以去问问程哥,你会跟你说一大套这种‘事不关己’类型的理论。行了,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提到程哥,却见吴乐的表情突然黯淡了下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之后出现的沮丧和失望。

“怎么了?被程哥骂了?”陆洋问道。

程澄骂人其实并不会很凶,更多的是无奈,一般也就是“求求你动动脑子”之类的,比起其他外科教授来说,应该算是很温柔了。

“不是...是我跟程老师吵架了。”

牛逼。

陆洋的目光都忍不住在小姑娘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这件事居然没在医院传开,真是稀奇。

“我一直觉得程老师是很厉害的老师,可是这一次......就昨天下午,来了一个急诊病人危急重症抢救,不知道什么原因呼衰心衰,已经算是濒死状态了,家属一直不肯放弃,我们插管开静脉通路全程一直按压。”

但其实大部分情况下,病人半个小时回不来,那就是过去了,甚至其实按完这半个小时,也只是出于理解家属立场的考虑。

“但是那个时候,程老师的反应让我觉得有点...虽然我知道医生做久了,什么都看过没有太大感觉了,但是人才刚走,程老师一边说着一些话,一边很着急地去补抢救记录的时候,我还是有点......”

陆洋笑了,抬眸看着她。

“他说什么了?”

女孩子有些犹豫,虽然她跟着陆洋经历过一些事情,但是因为是在职场还保留着一些迟疑。

“他是不是说来了这个,他下不了班了。”

这女孩子点点头,陆洋想象得到程澄说这话时那副骂骂咧咧的样子,算是服了,有些无奈,但他还是温和说道。

“所以你看,我跟你说过你的执业准则是需要你自己去看去经历,才能慢慢总结出来。其实医院里,你不仅能看到形形色色的病人和家属,也能看到形形色色的医生。”

你会看到他们每个人对待这份工作的态度,也会看到他们在不同的经历之后心态的变化,这比任何电视剧或者纪录片都要真实。

虽然医生护士是跟生死打交道的,但每个人都是平凡的人,是人都会因为突然的加班或者是工作中的突况烦躁不快。

“就像这次心外的事情,如果是我站在家属的立场,我可以理解他们所有的情绪。但是在心外科住院总的位置,我虽然当下也觉得遗憾,但是说句真心话,我现在最大的感觉是庆幸。”

我庆幸没有在二次开胸刚发生的时候,患者家属就直接要求封存病历,因为那样的情况下我们的所有材料和准备一定会有缺漏。

家属虽然在icu哭闹了一阵,但没有攻击医生,也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即使难得家属采取的所有方式都属于正当范围,可我应该做的一切也不会有任何松动。

很多时候家属因为医疗医学知识的不对等,对于相关法律规定的了解不够充分,加上跟大医院打官司,本身就是一件耗时又费心费力的事,各种各样的因素都会令人摇摆。如果医院上了法庭,的确会被判承担一定的责任,但是很多时候医院虽然承担责任,可是判赔的金额却远远比家属想的要低,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出现医院在前期提出私了给的金额要高于经历了诉讼之后,家属所能拿到的。

除了解剖司法鉴定之外,对所有医疗行为是否存在过错做鉴别认定的依据,就是这些报告检查,知情同意告知和病历病程的记录档案。几个字的出入,一丁点的缺漏都不可以发生。擅长打医疗纠纷官司的律师,都具备有一定的医学知识水平,看过那么多份病历文书也自然会辨别真伪,也知道应该从哪里寻找突破口和不足,所有蛛丝马迹都不可能被放过。

虽然我绝不会做篡改这样的行为,但是我知道经过充分的准备,越严谨越全面详细的书写,材料越充足,越能堵上了律师最常习惯钻的漏洞,同时也会增加这场官司对于病人家属的难度。

“那我这样子的人,在你眼里是不是也不配做医生了呢?”陆洋看着小姑娘的沉默,想了一下还是补上了一句,“紧急送来情况不明处于濒死状态的病人,如果万一有了意外产生纠纷,抢救记录就是我们最关键的自保依据。”

“医生最重要的事情是救人,但有了什么事情第一重要的就是文书,吴乐,你现在是急诊住院医,这个记录其实应该是你在抢救结束后,马上补齐交给程哥检查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