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去就知道了,这里的手术室跟咱们3号术间特别像。”

3号术间是林远琛常用的固定手术室,突然这样提起,陆洋都觉得之前在医院里,一台接着一天连轴转的日子就像是上辈子一样遥远。

他已经接近一个多月没有上过台了,这同样也是让他隐隐不安的原因。

林远琛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能猜到他的心思,“程澄几年没上过开胸手术,都敢在我身上......”

“可是,我不是程哥,我......”

林远琛看着他,“近两年没碰过持针器,你不也能做血管缝合吗?”

刚回到心外的那一天,被逼迫着上台的那一次,一次次进针牵拉的忐忑,松开阻断钳时他的紧绷。

虽然自己知道手上已经有了退步,但拥有的依然还是能让周围医生都佩服的技术。

林远琛的训练方式,就是为了让他养成足够深刻的记忆,不仅要在脑海里,更是要渗透进神经肌肉里。

你自己做过,自己感受过,自己完成了,这整个过程的恐惧,谨慎和每一步操作的细节才会牢牢地刻进心里,然后再次重复,不断重复,一遍一遍深化,直到熟能生巧。

可林远琛也许是在这时候想到了自己当时控制不止情绪,甩在陆洋脸上的耳光,脸上一时也有些沉了下来。

做学生的仿佛也能够体会到老师此刻心思微妙的变化,陆洋低着头轻轻地笑了一下,林远琛有几分尴尬地干咳了一声。

“总不至于到现在还要我来教你,我们不可能总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去救人吧?”

陆洋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目光里驱散了层层的迷雾露出了坚定,“我明白的。”

洗手消毒后,换上医院的刷手衣,然后进入准备室再次洗手消毒,熟练地在20分钟之内将所有的防护穿戴好,送风系统接好,身躯变得臃肿,手上也戴上了三层外科手套。

“不要硬撑,有任何不适一定要说,看不清楚也不要勉强,防止出差错,还有注意,不要出现暴尐露。”

“知道。”

隔壁手术室内麻醉已经调整好,产科的两名医生上台正在实施剖宫产,孩子娩出之后,经过短暂的评估就会立刻送进他处在的这间手术室。

思绪还没有彻底地平稳下来,新生儿转运过来的通知就到了,陆洋在跟林远琛对视一眼之后,一起踏进了手术间。

青紫。

是陆洋对着孩子的第一印象,四肢和皮肤因为呼吸窘迫,体内无法自主地好好进行氧气的交换,所以全身都透着不健康的紫绀状态。

胎儿超声并不是百分百保证完全准确的,现在这孩子心肺间具体的问题还在等待确认。

已经刻不容缓,当地医院麻醉科的主任没有任何犹豫,迅速麻醉给药,气管插管。

新生儿心脏手术的麻醉难度很大,给药量需要慎之又慎,也要时刻准备着面对紧急情况,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教授,防护罩下的额头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消毒巾裁剪成适当的尺寸,迅速铺盖在孩子的身体上,胸腹部的皮肤小小一块敞露在外,大量的碘伏擦拭消毒,陆洋接到麻醉团队的指令,知道手术已经可以准备开始。

从切皮开始,就由林远琛和卫教授亲自主刀。

林远琛抬头看了一眼手术室内墙上的时间,低头刀械直直没入皮尐肉,一点点切割划开了患儿的胸膛。

血液就这样无法控制地漫出来。

所有屏幕这边的人都跟着心头一紧,闫怀峥直接把手按在了话筒的开关上就要打开,但病房内却没有传来呼叫。

紧急压迫住破口,将血止住,江述宁下意识地想要侧过头甩开眼前模糊了视线的水汽,隔了一秒看到自己正压面屏头罩上细微的血渍,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全套防护。

“估计是并发症。”

即便是手上遇到了紧急的情况,但他的声音还是保持着平稳,对着会议室里的教授说着自己的判断。

闫怀峥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眼睛,没有马上应答,旁边都是顶尖的呼吸科感染科教授,他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讨论,又开口跟里面站在江述宁旁边的呼吸治疗师说着下一步的诊疗方案。

但即使做了处置,可所有人的脸上还是摆脱不了阴云,药物药量的调整只能作用于一时,现在这个患者多器官功能和体内的内循环已经紊乱,结果会滑向何方,根本无法预见。

半夜依旧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盯着面前不断波动的数据。

“我们上了ecmo,能给的支持也都给了,这个患者现在更多是要看他自己,”旁边的教授说着,“等于是经过了休息还是没办法调整过来的话,脱机的希望就很小了。”

闫怀峥盯着屏幕上的病房,脸上始终严肃。

病房内,江述宁努力地用着套在手套里的手指,在平板上记录着这一次的治疗措施,还有半个小时他就要出病区了,防护服内已经闷得后背湿透,防护效果随着时间也在削减,手上的工作得抓紧。

出来的时候,匆忙地洗过澡,等会儿上午七点还有这段时间治疗的总结会,江述宁从储物柜里拿出外套披上正要往外走,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闫怀峥。

“闫老师,是要去吃饭吗?”

“嗯,对了,刚才那个情况没吓到你吧,”闫怀峥语气淡淡地问了一句,拔出针头的时候控制不住的出血想起来还是有些吓人的。

“还好,我穿的是最高级防护,加上马上止住了,所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江述宁说着,在口罩的遮掩下淡淡笑了一下,可转而又想起病人棘手的情况,话语也难免有些忧心忡忡,“这个患者血压一直波动不停,昨天晚上是降得厉害,夜里又突然失控,刚才也蛮危险的。”

“我刚好也是想跟你说,你看看联系一下家属,录一些话或者是直接打通语音过去,让家属跟他说说,有时候这种办法还是能起到作用的。”

不知道为什么,江述宁莫名的觉得有些惊讶,虽然这的确是鼓励病人常用的方式,但从闫怀峥嘴里说出来总有些莫名的不太搭配。

可惜情况并不允许,江述宁有些遗憾地开口。

“这个病人......他的爱人一月份的时候因为这个病走了,现在只有一个儿子,在武汉当地,也在重症病房里昏迷,其他亲戚我们只联系到他的弟弟,也在住院,状况不是很好。”

早期基本上家里有家人被传染后,没有隔离也没法接受治疗,接下来就是一家人都染病,患者临近退休的年纪,从武汉到上海出差,后来确诊就留在了上海治疗。爱人却很不幸,在终于等到床位送进医院的第二天就走了,儿子被收治时也已经拖延成了重症。

民生多艰。

不是没有在网络上看到过这样的新闻,短短一个月一家人便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或是前来接患者送院的人推开大门只看到孤零零的小孩,但这样一家人谁也没有逃过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时,还是令人在短短的一刹说不出任何话。

闫怀峥有些沉默,走向食堂的脚步也缓慢了一些,大概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缓缓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