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如果有形,那真的一定是一把剜心的尖刀。
每一字都是真正含着刀尖去说出来的,从口腔里说出,字字包裹着眼泪,流淌着鲜血,好几次都在口齿间于哭声里模糊,却又磕磕绊绊,再次重复。
“我叫吴乐,是......逝者...逝者汪倩的直系亲属,我...我是她的女儿,我家里人有...有商量过了......”
“我愿意......”
“我愿意捐献我...我母亲......我母亲的...的遗体用于医学研究......现在疫情期间,如果不方便,让我的父亲去医院签字,可以...可以以此录音作为依据,如果需要视频确认......我后续......我后续也可以提供。”
这一趟回到酒店的路也变得格外地长,陆洋的目光一直呆滞地望着车窗外班车行驶过的空荡荡的街巷。关珩很疲惫,坐在他身边靠着他的肩膀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远处的广告牌还在滚动播放着感谢白衣天使的字样,一路上的霓虹路灯都依旧鲜艳。
班车向往常一样,开到了酒店门口停下,一批医护人员下车,交班的同事又上车准备前往医院。
林远琛可能是接到消息了,他站在酒店的大堂等待着,陆洋一下车就看到了他。
走过来之后,他也没有说什么,反倒是陆洋自己先说了一句,“我想先去趟洗手间。”
“好,”林远琛接过他的背包,“你先去吧。”
陆洋扯开一个略微有点勉强的笑容,说了句“谢谢”便去了。
洗手间里就像医院一样,也是满满的消毒水的味道。
看着镜子里完全失神的自己,陆洋在这一刻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很长时间,他都刻意地在回避着。
对于很多新闻不去看不去听,视线里的世界线条简单纯粹,只有救人,只有帮助。人的精力和情绪是有限的,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医疗援助,他只要专心地做好能做的事情就行了。
那些嘈杂的,那些愤怒的,那些声嘶力竭的,即便是在心里震动得每一扇窗户都在颤抖,他都选择建造起城堡,封闭五感,不理会不思考,专心救治。
绝望地站在阳台敲着脸盆求助的身影。
在国家免费治疗的前一天选择放弃而离世的患者。
迷茫地走在路上的拾荒老人,在垃圾桶里翻找着破损的被丢弃的口罩。
这一刻,伴随着强烈的震耳欲聋的金属敲击声一次次尖锐地切割着他的耳膜,陆洋在混沌的痛苦间听到了所有泥沙石土被冲垮的声音。巨大的轰隆隆的水声从耳际蔓延开来,他再一次像是摔进了幼年的那个泳池里,水不断地倒灌进口鼻,呛得他胸膛里一阵接着一阵烈辣地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就算是现在这个数字也依然不准确,前期有多少人没等到确诊,又有多少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
“没有地方能收治我们.....怎么办?我爸爸怎么办?”
“你知道现在东西多贵吗?你知道吗!我们留在这里的人还要不要活了!”
“我家里人刚过世了,空出一个床位,希望能帮到你。”
......
沸沸扬扬,撕扯狰狞的,痛彻心扉,一个接着一个画面,一段接着一段文字,都是噩梦里反复纠缠过他。
阵阵反胃的酸水从腹中反涌上来,呕吐的欲尐望猛地从喉咙里乍起。
“哕哕”
酸苦从鼻腔里和嘴里喷洒出来,他的肠胃里翻江倒海,头脑混沌,强烈的晕眩感不停袭来,不停收缩着的喉咙,根本压制不了呕意,就像是要把胃全部吐出来一样,陆洋扶着洗手池的边沿,整个人滑倒在地上,水龙头水流哗哗不断,他身上的衣服都湿了。
视线模糊,他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四肢瘫软,晕眩渐渐凶猛变成了头脑现在剧烈的疼痛。
“陆洋!陆洋!”
有惊慌失措的喊声在远处响起,可他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
扒着洗手槽的手掌也无法支撑了,他的手臂酸软抬不起来,只能无力地滑落在身体两侧。
“陆洋!”
重重地往后一倒,意识在这一瞬间像是有挣扎般的清明过来,他想努力用手肘撑住,不然后脑勺会重重磕在地上,可是这清醒太短暂了,下一秒他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
在意识坠入黑暗之前,只有一缕像是家中洗衣液混杂着洗发水的味道隐约而幽微地飘进他的鼻腔,淡淡的裹住了所有胃液的酸涩苦咸。
他用力地睁开眼,林远琛的身影成为了他在水面唯一能攀住的浮木。
第88章
低血糖带来的晕眩感的确难熬。
闫怀峥靠着椅子,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但身体的不适感还是让他选择了脱下白大褂,回到楼上的房间去躺一会儿。
房间的布置简单,只开了壁灯所以光线很暗,这个地方远离市区,夜里非常安静,靠在床上的时候除了暖气出风口偶尔发出一两声运转摩擦的轻微声音外,没有其他的杂音。
为了更快进入睡眠,闫怀峥吃了两片药。
袖口和领口的扣子解开后稍稍松弛了一些,可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毫无睡意。
脑子里自然地就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他很少会梦见吴航,更多的时候都是这样坐在那里,便自然而然地想起。
那几年过年的时候,吴航要是不回家都会跟自己回去,而自己当时还没有离婚,如果妻子在家也会尽一下师娘的角色,做顿饭,关心两句。
但记忆里似乎只有一次,他跟前妻之间是因为合适结了婚,最后也因为不合适分开,婚姻短暂,没有太多回忆。
好像是第二次回家过年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喝了会儿酒,挺贵重的白酒,刚开瓶便酒香四溢。
这个...是别人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