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室内的医生护士陆陆续续都进来了,坐满了整间会议室,在闫怀峥还有几位主任走进来坐下之后,晨会开始。

院里今天早上就在群里发了通知,暂时由准备接任新院区心外科主任的闫怀峥教授暂代林远琛教授的工作,同时也会有其他院区的主任会机动过来支持支援。

所有人都望向了坐在中间的闫怀峥。

看上去大概不到四十的面容,神情一直透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淡漠严肃,眉宇间冷峻锋利的气质比林远琛还要深刻,一看就是那种几乎把“精英”两个字写在脸上的人,这样的领导基本上都要求苛刻,不好糊弄,在场许多人眼里都怀着忐忑。

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闫怀峥也没有多说什么场面话,语气措辞都直截了当。

“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把情绪带进工作里面没有任何好处的。”

“一切按之前运转,有旧例的都遵循旧例,后续需要改动的,我会慢慢再说。所有的手术讨论和方案我昨晚已经全部看过,稍后我会跟每位患者和陪同的家属面谈,从昨天开始到现在,如果有工作超过15个小时的同事,不管是医生还是护理同事,上午先换班休息,现在这个关口不能再有人倒下。”

“另外,大家在这个时候,肯定难免会接到很多人对于林主任,对于科室,对于这件事情的打听和评论,甚至有酬的打探。医院内部已经发过通告,也希望大家在这件事上谨言慎行,专心工作,保持好专业素质和修养,对自己负责,也对我们每一位患者负责。”

“就这样,散会。”

会后,陆洋跟几位几个治疗组里得力的主治和副高都留了下来。

“我是科室住院总,我叫陆洋,科室现在每张病床的情况,以及原定的手术安排和暂时的调整所有的资料都发在群里了,后续有修改的,我再重新做,还有......”

“不用,”闫怀峥对他摇摇头,沉声说道,“远琛的电脑和工作的平板都在我这里,里面的东西很全,后续调整先不急一样一样来,等会述宁和小钱都先跟我一起去见病人和家属,你这两天也很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有些无措和犹豫,但陆洋看到闫怀峥脸上不容拒绝的肯定后,还是微微欠身,先出去了。

闫怀峥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轻轻地感慨了一句。

“跟着远琛的这小孩很年轻啊。”

旁边的韩教授也应了一声,“27还是28,是很年轻。之前听远琛说,因为那个意外情况差点就失去这个好苗子,还好后来又弄回来了。”

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一紧,看着闫怀峥的眼睛里也露出几分尴尬,但闫怀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便都很快恢复了状态继续开会。

只是在短短几秒之间的空白,江述宁却敏感地捕捉到了,心里有些疑惑,但脸上也没有任何表露。

陆洋再度走回了心外监护室。

林远琛在短暂的清醒之后,测过反应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但各项指标都是好的,按照监护室主任的意思是按流程操作,继续观察一阵之后,没问题的话等会儿上午就拔管。

里面的护士正在做着晨间护理,陆洋不想离得太远,在值班室的隔间支了个躺椅,跟关珩的小姐妹借了条夜班用的枕头被就躺下了。

颈枕才刚刚环上脖子,陆洋就已经感觉到意识迷糊了,明明灭灭的光线最后都被眼罩遮盖,就像是在任何一家医院的ICU外,对里头的家人怀着担忧顾虑,带着祈祷和牵挂入睡在长椅或是折叠躺椅上的普通人一样,他渐渐沉坠进了无尽的困倦里。

程澄在中午的时候上来了一趟心外科。

不出意料看到了从病房走出来的闫怀峥,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走廊上相对着,某一个瞬间总有种回到了很多年前,还在一起工作时的光景。

跟之前那顿匆忙又随意的淮南牛肉汤相比,今天的食堂吃了这顿饭,就更有怀旧的意味了。

“远琛的情况还可以,不用太担心。”

程澄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勺子戳在糖醋大排上,气氛因为彼此心里似乎都有一些话在斟酌一般,有些凝固,程澄也没有任由这样的停顿蔓延太久,抬起头认真地跟闫怀铮说道。

“虽然远琛对待陆洋用了一些你对吴航的那种方式,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那样对陆洋,他是远琛的学生,不是你的学生。”

“你多虑了,程澄,我没这样想过,”闫怀峥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表情有些阴沉下来,“吴航是我的徒弟,虽然我知道那样方式的确存在错误......”

筷子往餐盘边一放,闫怀峥想到今天早上韩教授那无意间说出的话语,像是怕踩到自己的雷区一样又迅速言止于此的样子,更觉得内心苦闷。

“而且,像我这样做不好师父的人,我以后也不会再收徒弟了。”

程澄本来也不是想再旧事重提去指责他,见他这样说了,也觉得继续讲下去挺没意思,便扯开了话题。

“那你接下来手术的时间敲了吗?”

“下午先做一台搭桥,搭两根,江述宁给我做助手,远琛那个学生看上去脸色虚得都快要晕倒,我让他去休息了。”

“是该让他休息一下了,”程澄看了闫怀峥一眼,“远琛的收尾是他做的。”

手术的细节闫怀峥并没有了解得非常详尽,毕竟他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推出来了,结果也还算理想,现在知道这点,也不由自主地被震动了一下。

“是我让他做的,这也是远琛的临床教学理念。”

“本来我一直觉得,远琛的教学观点非常冒进疯狂,甚至不人道,但那天发生那样的事,他的学生参与抢救,我可能多少能理解他一点了。”

程澄自顾自说着,并没有理会他的惊讶。

吃完饭时,程澄还是回头说了一声,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都可以交代,闫怀铮这个时候才把憋在心里的话语说了出来。

“老师很伤心,这种事情发生,他腿脚还不好,加上一直有采访之类的骚扰让他不太方便过来。”

“其实现在来太多人也不好,远琛要是面对一圈赶来看他的人说不定还要骂一句,又不是来奔丧。”

“但你要不还是给老师打个电话吧,安慰一下老人家。”

师门在这个时候总是要互相支撑,互相依靠的。程澄明白他的意思,但未置可否,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要讲究情愿,闫怀峥也不做勉强。

就像程澄许久没有上台,也许是觉得不去施展不去运用,就像是一种与自己老师的割裂,但医学道路上的老师,对于一个医生的影响又岂止是传授技术那么简单的。

直到真正救急的时候,才发现一手技术仍然没有还给传授自己的老师,术式思路依然在脑海里无比清晰,每一步都稳健而镇定,被训练过的所有的东西就仿佛刻进本能,这是被多少人羡慕的本事许多外科医生离开手术台哪怕只有一个月都会感觉到手感的退步,需要恢复和锻炼。

生命里并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是那么容易切割的,匆匆挥手道了别,两人都朝着自己的科室快步走去。

下午,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藏在几段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来的爆料里,悄然地出现在了网络上。

陆洋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六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