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护士大爷,”陆洋拿着文件陪着笑,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准备去见家属。

“诶,等一下。”

“怎么了?”

“你刚刚是在帮着林主任说话吗?”关珩虽然带着口罩,但是突然放下了手里的药瓶转过来对着他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吧,别老对那些刚上临床的小朋友凶巴巴的,”陆洋笑瞪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他其实一直不擅长记住别人的名字,但在跟父母沟通的时候,他还是事先看了一眼手上的病历。

“轩轩妈妈,是签在这里,那张的话是签在下面。”

“陆医生,轩轩的手术刚才跟我们说的那个情况好像比之前要更复杂,现在变成林主任主刀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或者是比想象中要严重很多啊?”

陆洋笑了笑,看着眼前的家长即便是相信医生签下了名字,但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话的时候也更加温和了语速。

“主要是轩轩的年纪比较小,我们也想更保险一点,毕竟小孩子做手术,我们希望让他以后能够跟别的小朋友一样,可以运动可以过想过的生活,”陆洋说着把材料整理好,又看着对面夫妻两人的眼睛说道,“但具体我们还是要看手术情况,我们肯定会尽最大努力的。”

父母在孩子身上的疾病面前,总是无助慌乱,只是一直说着拜托,说着相信医生。大概是从胎里带出身体就不好的孩子,很多父母都会觉得亏欠,母亲在看到孩子还在玩着手机,情绪很兴奋,似乎完全对于自己即将经历的事情毫无概念的样子,还是落下泪来。

稍作安慰之后,陆洋收拾完材料,回到了值班室。

还没有坐下就看到徐楷正在整理东西,脸上倒是看起来很轻松,陆洋笑了笑,“师兄过去了就真的是高升了啊。”

“嗐,聘主治之后起码不用这样没日没夜地住在医院,要不然家得散了啊。”

陆洋在一边只是笑,正要把新收治的小孩子所有的检查单和影像检查图片调出来看,徐楷却突然打断了他。

“你要不要去林主任那里看看,杨皓去闹了,啧,这种羞辱一样的事情,换作谁也受不了吧。”

手上操作的动作没有停下,陆洋像是全然不在意一般,“这是他们上级之间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插手,我还要下去新生儿科,他们已经一个上午打电话来催过两次了。”

躲开了硝烟,泡在新生儿科大半天,协调完所有事情,下午回了科室才知道杨皓破罐子破摔直接闹到了行政上面去,而林远琛没有搭理,正常按照计划出专家门诊。

“闹就闹呗,其他教授不插手,加上现在最高话语权就是林主任,他这么搞没什么用的。”

关珩跟他两个人躲在最小的值班室里,一个在狼吞虎咽扒着饭生怕下一秒又要被叫走,一个在八百倍速整理着等会要上交病案科的纸质材料。

“他这也算是报应,你调去急诊的时候,他可叽叽歪歪说了不少恶心人的话。”

“恶心人的话也不止他一个人在说,”陆洋从来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也不想在这个时刻去感叹风水轮流转,只是语气平淡,“他这么做是没必要,一场手术而已,再不济张教授和他爹都在,他各项要求都达到了,等进修回来第二年升副高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关珩抬起头,看了他两秒,没说什么又埋头继续扒饭。

“你以前很不喜欢杨皓这样的人。”

“杨皓也很讨厌我这样的人啊。”

医学世家,本校八年制一路读到博士,出过国也去过北京进修,发过高分文章,顺顺利利留院,走的是最传统也最正统的道路,所以在心脏外科这样正常培养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医生需要长周期的专科来说,在陆洋已经被林远琛的训练逼着主刀的时候,杨皓在临床上还在二助做缝合。

陆洋不是没有天真过,林远琛培养他,他也愿意付出比别人多百倍千倍的努力,很多鸿沟他以为可以去跨越也可以填补,然而现实并不是这样。

但是跳出思维,转变心态之后,倒也就释怀坦然了,杨皓的想法自己多少也能理解。

“他那个时候把话说得太难听了,”关珩接到了呼叫铃,胡乱收拾了一通就急匆匆推门出去了。

野路子。

没学会走就想飞。

全靠着林远琛。

一个专硕刚毕业的医生怎么可能主刀夹层这样的手术?本来就是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越级危险操作才害人害己。

......

很多难听的话,其实不只是杨皓一个人这么想,只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而已。

临时重新安排的手术,又是排在夜里,作为家属的心情本就不安,这下更加紧绷。

手术室外刷手的水流一直很大,如果一下开得太猛很容易溅到洗手衣上,反复冲刷反复清洗,有的时候陆洋都觉得这一个步骤不仅仅是在清洁,更像是在平复心里的杂念。

陆洋走进手术室的时候,孩子已经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医生正在进行麻醉诱导,等对方操作完,他准备跟管床的住院医也就是二助,按照术中操作要求垫高肩颈,碘伏消毒,铺巾。

腔镜切除对比一般的正中开胸做法留下的疤痕更少,复原也更快一些,但是因为视野有限,对于主刀的操作要求也就更高。

林远琛估摸着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才从另一台先心姑息手术上结束指导,过来换上了新的手术衣和无菌手套。

陆洋在手术室里一般没有多余的话语,因为林远琛也是这样的习惯,除了必要的交流和被林远琛问话,他一直都是沉默做事。

股静脉和股动脉插管后,林远琛站到台上的时候,正好看到陆洋从器械护士手里接过阻断钳,要阻断升主动脉。所有的步骤都是有条不紊,节奏顺序都是自己教的,林远琛一边看着,一边又对台上的护士交代。

“转开放的东西也先准备,如果做不了就要马上接。”

陆洋心无旁骛,正在做着荷包缝合灌注针,准备心脏停博液灌注,然后体外循环转机,心脏停跳,正式开始手术。

“你的判断是对的。”

林远琛说着,接过递来的器具。而陆洋没有反馈,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是微微垂下眉眼,低着头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杨皓会那样判断的原因他也可以猜到。心脏粘液瘤一般在中老年的年纪中多发,而且女性的概率更高。超声科有给出过粘液瘤的参考意见,但是男孩子这么小,一般情况下是比较少见。

有些人判断会比较依赖于经验常例,加上现在仪器发达,听诊在一些医生操作上更多的时候只是作为初步判断和常规检查,加上信息系统完善,就诊的病史也清晰可查,很多因素都会影响到诊断。

根据预设的方式切开通路,薄薄的累赘着包裹在瓣上,隐隐约约如同果冻胶状质地又像是血肉团块的物质慢慢在眼前清晰起来,是非常少见的生长姿态,发源于二尖瓣环紧紧附着又包裹着心脏泵血的门槛,没有像是寻常瘤体一样有容易被检查出的高活动性。

畸形又狰狞,明明是腐烂意味的黑紫血色却因外面一层凝胶质地在灯光下又折射着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