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这个病人很熟悉,但是我想不起来。”

江述宁有些疑问地看向陆洋,像是想询问他。

“当时那个郑晨阳你还记得吗?这个女生就睡在他对面的30床,郑晨阳出院之后不久,她也觉得等供体无望,就转回去家附近的二甲住在监护室里直到今天。”

“你记得这么清楚,”江述宁都有些惊奇。

“她被扩心病折磨了很久,终末期心衰其实以目前来看,的确只有移植这条路。”

可就算移植,感染、排异、衰竭和后期终生吃药维护等等这些都是问题。

但其实种种问题里最大的问题就是费用。

在非常顺利的情况下,没有出现肾衰或者其他严重感染排斥的难关,总体手术费用也几乎近40万左右,以后每年还会有高额的维护支出,如果遇到意外出现问题,治疗费用便上不封顶。

陆洋看着病房里身上插满通路和管道的年轻姑娘,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个郑晨阳,不知道等待着他的又是什么命运。

江述宁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一般,脸上也露出惋惜。

思绪被手机的提示音打断,陆洋看一下,是林远琛打来的电话。

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谈话。

大楼背风处道路僻静,放着带细沙的垃圾桶,上面灭着许多烟蒂。今晚的月亮因为云翳遮蔽有点明暗不定。

林远琛自己点燃了烟,又自然地磕了两下烟盒,递了一支给陆洋。

陆洋伸出手下意识地要去接才反应过来,林远琛看自己诈成功了,忍不住笑了一下。

“臭小子,平常少抽点,知道吗?”

“...知道了。”

林远琛把火机凑过来,陆洋愣了半秒,“我自己来就好。”

“快点。”

火苗点着的时候,用双手护着微微一吸,手掌侧面的皮肤极轻微又短暂地相贴后分开。陆洋想了想还是道了句,“谢谢老师。”

林远琛弹了弹自己手里的烟,抖落下一层烟灰才垃圾桶上。

“带着你抽烟的时候就不要叫老师了。”

两个人都笑了,难得有些轻松的氛围,林远琛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陆洋。

“一件一件事情来,今天的手术有什么想问的吗?”

陆洋想了想,看着自己手里香烟的橘红火丝开口道。

“老师之前做过一例双腔静脉吻合法,那个时候我还没办法看得很明白,今天突然想起来那时的步骤发现每一步都很清晰了,我没什么想问的。”

“那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我今天没让你跟?”

陆洋摇头,脸上并没有不满。

“老师自然有这么安排的理由,我没有什么异议。”

“之前聊到方向和选题,你对移植的态度一直很复杂,加上目前那个术式项目,我还是不希望你分心,今天太忙来不及跟你细说,所以你今天能够做好自己的事情,也有下去产科,老师还是挺高兴的。”

直白的说出来,就算林远琛对于坦诚已经很自如了,陆洋却有点不习惯一样的,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就半低了头。

林远琛知道他是有些害羞也有点不太自在,便转了话题。

“那陈菁的事你不想问吗?”

陆洋抬起头看着他,但很快视线又偏向了一边,像是有些回避,语气也仿佛刻意地做出轻松。

“有点,我觉得今天这样做可能......别人会觉得是针对陈菁,她又是女性刚休完产假回来,会被人议论,落人口实的。”

“这是常规内容,她如果休假之前有正常工作,就应该知道。”

陆洋沉默了片刻,思考之后微微松下紧绷,像是倾倒一样地说出口。

“老师其实没必要这样来测我的反应,我没有什么想撒气的想法,我不恨她,也不讨厌她,虽然以前是有点不爽,但是我现在对她没有情绪。”

林远琛看着他,没有任何急着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老师带着我的时候,她其实也没有针对过我,她是对低年资新人都很刻薄,后来那一次......是因为她觉得我没了靠山。”

陆洋的眼里有一抹说不出的阴郁,但这一点翻涌,很快就压下。

“比起最后我被她骂了两句难听的赶出了手术室,那些时时在她手下工作的护士和必须看着她眼色做事的实习和低年资医生才是真的辛苦。”

看着林远琛的目光没有任何畏惧和退却,陆洋的语气坚定沉着。

“如果在她第一次无理由无差别刻薄训斥实习生的时候,有上级站出来,如果在她第一次明明偷懒耍滑,把工作推给别人的时候,有上级愿意处理,如果在她刚开始出现推卸责任,职场霸凌这些情况的时候,上级没有袖手旁观,就不会有她后来那些变本加厉的行为。”

陆洋说得很平静,就像是诉说一件寻常事情,没有任何控制不住的愤怒和激动。

“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忍一忍等混久了就好了,只要自己没这么对后生就好管不了别人,不是我的职权我插不了嘴,她可能有什么背景不要引火烧身,很多人都会抱这类想法,所以其实她这样人会有,也是因为被纵容和允许的。”

说到这里,陆洋捻灭烟头,脸上又露出一丝自嘲与缓和,“但我扪心自问,如果是我就一定能做到吗?其实也不一定。”

说完,还是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林远琛,像是在确认着他的喜怒。见他不发一语,眉间微拧,陆洋站直了身,不敢再跟他对视,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

林远琛一直保持着安静,在陆洋说完后,大概过了半分钟,才轻轻开口。

“陆洋,你上次在我面前,平心静气地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是什么时候,我都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