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

“约会?”林远琛问道。

“没有没有,”慌忙摆手,上次胡编乱造被抓了个现行有多窘迫,陆洋可还记得一清二楚,想了两秒还是诚实说道,“关珩生日,去吃顿饭。”

按照自己的设想方式做完手术的患儿还没彻底脱离危险,自己就要换班出去吃饭,作为上级和导师,本以为林远琛会有不悦,但他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

“出去放松一下也好,别喝太多。”

“啊?噢,我知道了。”

有些惊讶,但陆洋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林远琛的视线重新回到了病床上小孩子的面容上。

肺血增加导致的病理性改变、急性肺水肿、肺高压危象、心律失常、低心排综合征等等,都是术后可能会出现的严重并发症,一刻都不敢松懈,床旁时不时就会有护理师记录下各项监测数值。

到现在这些都没发生,也许真的让陆洋在已经发展到几乎没有空间的传统手术方式里,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一条新路。

“那个产科的孩子,如果能平安娩下,按照流程评估之后,我也打算用这种肺血管改道方式。”

林远琛说完,大概停顿了两秒,抬头看着自己学生的眼睛。

“你做得很好,陆洋。”

高难度复杂先心病里,前人设计的术式做法已经是极其考验一个心外科医生精细操作和判断设计的能力,在这上面再有突破,是林远琛也没有料到的事情。

陆洋手上的功夫在刚回到心外,被自己逼着上胸外一台血管破裂缝补的时候,还看得出来比之前略有退步,现在不仅恢复,并且已经精进到了这种程度,林远琛就算面上没有表示出来,但心里是真的欢喜。

陆洋的脸上却似乎没有太多的高兴,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沉重和说不出的复杂。

“但现在也不知道远期的存活,没有一个系统的总结对比,我甚至自己也没办法完整归纳这种做法,而且......”

林远琛看到他的犹豫,也明白他言语里那些保留的顾虑和思考。

心意在这种时候总是轻易地互通,即便没说出口,也能被领悟。

“你想要精简化操作降低难度,因为没办法被推广,这样的术式意义就不大,是吗?”年长的医生转过头温和地注视着他,“总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医学对于每个从医者来说从来都是一条漫长的路。”

陆洋看着床上的楷楷,小孩子身上仍然连接着各种套管,需要靠着静脉输液泵,鼻胃管等各种辅助手段的支持。

他点头应答着。

“我知道,我从开始设计的时候,就知道并不容易。”

好像是第一次。

林远琛的眼里闪过一抹隐约的惊喜,陆洋第一次这样平静地跟他诉说着自己的心路。他没有作声,安静地倾听。

“先天性心脏病很多很难的手术术式,其实现在临床上并不多见了,因为先心病的小孩就算是可以治愈的室缺房缺,在出生后都需要起码上万的治疗支出。所以一旦有病,很多人会选择直接打掉。”

陆洋看着楷楷微微蜷曲起来的手指,小孩太小了,他可能对于疾病,对于自己的处境根本没有概念。

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住院医和护士也好,病房里其他围观的家属也好,许多视线与目光都集中在那对父母和那个一直小心翼翼的女孩身上。

陆洋每一次去看病人的时候,病床上的楷楷总是安静又懵懂,说话也很含糊,但从来不会去扯低流量供氧时戴的罩子,打针的时候也不像很多小孩那样挣动不停,一直睁着大眼睛带着些许的不解望着床边的医生和护士。

“降低成本,降低难度,才能在即便是我老家那样的地方,只要有心外科的医生就能做。要缩短孩子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时间,让一般家庭也不用暂停生计外出求医,得到可以负担得起的治疗。”

现代很多手术的突破,往往都是以器械材料,技术发展的进步作为支撑。材料的费用越来越昂贵,器械的引进和维护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这些,对于经济本就不够发达地区的医疗,对于偏远的一般的家庭,仍旧艰难困顿。

“慢慢来吧。”

陆洋说着,既像是给自己的安慰,也像是给自己的鼓励。

林远琛的目光半晌也没有移开。

陆洋注意力一直在楷楷身上,没有注意到自己老师眼里一层一层晦暗叠加着光明,明灭不定,交错斑驳编织成网,最终涌动成片片像是洒满了晨光的海。

如果有列车沿着那一片海面呼啸而过,站在车窗边朝外看,一定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海水无尽地朝着视线的尽头绵延而去,没有边际,只有镶着无限金光的远方。

年轻人查看着床旁记录下的数值,心里只觉得师徒间这样平和地说着话,讨论着内心的理想期许,前路的未知与挑战,原来是这样好的感觉。

不过,心里深处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刚才对话的气氛也还好,想来自己要是现在问起,对方应该也不至于生气。

陆洋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林远琛的表情,有些谨慎地开口问道。

“老师,昨天说的生气是...因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手术的时候......”

林远琛的声音因为刻意地压制着情绪的波动,有一丝不自然的冷硬和沉缓,“跟你没有关系。”

说完就转身往外面走了,孩子的情况基本平稳,今晚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一早就可以转出监护室。

心外icu刚才的夹层病人已经接过去,那一例的情况因为是年老患者,看微信里说的比较糟糕,如果符合指征,可能要上ecmo,林远琛匆匆忙忙就往楼上去了。

陆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始终都有几分堵塞着的感觉。

急诊大楼的诊室里发生口角纠纷的事情也不算少了。

程澄本来还换了外套准备下班,听到急诊的住院医师找过来,说有患者在诊室里闹起来的时候,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又把外套脱下,重新换上了白大褂。

接诊病人的医生看到程澄来了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倒是一边干着录入打印之类杂活儿的何霁明,有些被惊吓到,瞪大着眼睛看着程澄都快哭了,眼里写满了求救。

小孩子真是没经历过风浪,程澄在心里有些无奈地嫌弃了一句。

病人是个老太太,站在诊室里看得出来依然愤怒,一旁跟着的中年人是同样有些头疼的女儿,看上去是劝过了,可是老太太这模样瞧着是劝不住。

“我跟这位阿姨说了,这个药我们现在没有了,我给她开的是更好的,她不接受,让我喊领导来要投诉我......”

医生的话音未落,老太太就直接拉着程澄的袖子,拿着手里的药盒子摆在程澄面前,“诶你是他上级医生是伐?诶你看看啊,这个药才多少钱啊,他给我开的一样效果的药,价格一下子翻了一倍,我就要吃这个,也是你们医院开出来的,我每次痛的时候吃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