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眼睛里最深的地方好像一直都浮着一层淡淡的晦暗和回避。

林远琛心里有了一丝郁结。

不聪明又普通。

自己也许从来没有给过陆洋信心,没有告诉过他,其实在教他带他之后,有多少惊喜和成就感都是因为他才有的。

带学生,看着他渐渐成熟,既是他的助手也是他的搭档,在教导传授的过程里,自己也在回顾也在反思,自己的技术和思考在他的身上延续,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能找到新的出路。

很多人在外科上会不断强调天分,但作为老师,有的时候被打动的原因,可能只是简单的真诚和勤奋。

看着被他直接的一句提问,问得再度红了眼眶强忍着不肯再落泪的陆洋,林远琛苦笑着,还儿子呢,自己的爹对自己可没有这样耐心地说过这么多的话。

手掌揉了揉陆洋还没有干透的头发,小兔崽子第一次稍稍地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

再相信一次吧,好不好?

深夜的住院楼里,吴乐在夜间巡视之后,回到护士站正准备在记录本上签名,却看到病房里走出来一个看上去面色有些暗黄,又很瘦小的小女孩双手抱着一个保温壶。

看到吴乐走近的时候脸色还有点害怕,开口的声音也很小。

“...姐姐,我想问一下哪里有热水?”

“热水房在走廊另外一边的拐角,我帮你。”

现在深夜左右也没什么事了,吴乐笑着伸手想去牵她,也想帮她拿水壶,但女孩子却下意识警惕往后一缩。

一双眼睛里都是戒备。

“我自己去就行了。”

吴乐把手收回来,依旧保持着微笑。

“我带你去吧。”

走在前面,小姑娘跟在吴乐身后也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开水房的机器操作起来,对于这么小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吴乐看她把水壶摆好出于安全,开口提醒她。

“这个太烫了,我来弄你看着就好。”

小姑娘摇了摇头。

“我会的。”

等开水灌得差不多,没有灌满,小心翼翼旋转上盖子,然后提起来,继续双手抱着。

吴乐提出水壶太重了自己帮她拿也被拒绝了,只好一直走在女孩子前面,一边谨慎着时不时地转过头看着她,直到她回到病房。

她站在病房外面看着。

病床边只留了一个人看护,是患儿的母亲,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到女孩子回去第一反应是立刻露出了几分凶狠,但又像是怕打扰了病床上睡着的孩子和病房里的其他人,压着声音在骂,“怎么去了这么久!倒个热水都......呃嗯,有什么事情吗?”

吴乐只站在病房门口,而越过她从她身后走过去的江述宁脸上的表情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像是例行夜间的查看一样。

江述宁的脖子挂着听诊器,对着家属只是微微礼貌性的笑了笑,也全然当作没有看到女人脸上的尴尬。

“我来看看小楷的情况。”

听诊器贴上孩子的胸膛,江述宁一边抬眼看了下一旁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孩子。

听完之后,摘下听诊器,又看了看患儿吸氧的流量。

“这么晚了还帮妈妈去倒水,真挺懂事的啊。”

江述宁说着把东西收了收,看女人笑得有些勉强,自己的笑意里也带上了几分客气与疏离。

“热水房开关的位置挺高的,小孩子倒水还是有点危险啊,也不符合医院的安全管理,家长这边还是要请多留意一些。”

护士站前,吴乐望着正从容整理着东西的江述宁,想了想还是道了句谢谢。

“谢什么呀?”江述宁笑道,“我也是碰巧看到,见你站在病房门口好像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说,今晚我二线值班嘛,应该做的。”

“这女孩子是收养的,所以这家人对她并不是很好,我是怕我贸然进去说什么,到时候还会害到那个小女孩。”

吴乐的目光里带着些许崇拜,但江述宁却没有露出高兴的脸色,而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但我们应该尽到应尽的提醒义务,毕竟我们需要尽量避免意外,至于病人家里的事情说到底,就算我们现在能干预一时,我们看不到的时候或者是出院了呢?”

“其实还是不要跟过分共情和顾虑,做好我们应该做的就行,总是付出太多的情绪对医生自身也会是一种很大的耗费。”

江述宁说的时候语气倒并没有摆出前辈或是师兄的态度,更像是平静地建议,蜻蜓点水一样略过。说完了,自己从后面的桌子上拿饼干的时候也拿了一块递给她。

吴乐脸上的神色有了几分复杂,但却并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如果是陆洋在这里,也许也会这样劝自己,尽力做一点,但也不要太过在意。

刚才那个床位边上有一张放着被子的折叠矮床,是很多陪护家属或者护工在病房过夜时常用的那种,床头的柜子旁有两张靠背椅子并在一起挂着外套,估计就是给小女孩睡觉的地方。

明明还有一个家长,估计是在外面开了房间,为什么要让小孩跟在病房里?

吴乐想着,心里还是有点放不下,靠在休息室里的床铺上,下半夜睡得也不安稳。

清晨的医院。

在大查房之前,准备交班的护士和住院医都会先进病房看一圈,检查一下自己负责的几个病床位置上所有的情况。

负责清洁的保洁员工进来,清理过每间病房的卫生间和垃圾桶地板,进进出出的动静也会顺便叫醒过夜陪护的家属,六点钟刚过就有看到送餐上来的人了,也有拿着保温壶匆匆走出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