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门突然被敲响了,克里斯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把写了一半的信纸塞进抽屉。门口的男人身穿一件灰色夹克,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来岁左右,一头黑色短发乱糟糟的。

扎克在船上第一个试图和克里斯搭上话的人。他自称是位私人侦探对此,克里斯表示心存疑惑:他看上去不仅自来熟,还很不着调。

“哟--克里斯,你怎么一天到晚都闷在房里?果然是娇生惯养的有钱人,一点海上颠簸都受不了。”扎克倚在门口,揶揄道。

克里斯笑笑,没有回话,只是问:“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今天晚上的晚宴!”扎克夸张地说,“不要告诉我你忘了,也不要告诉我你不打算去!”

“确实,我没兴趣。” 克里斯耸耸肩。

“我们在这该死的海上要待上一个月!你难道不想给自己找点乐子吗?”扎克眉毛高高挑起,“这可是个拓展人脉的好机会!都是些权贵,认识下也没什么坏处。”

克里斯对这个倒不是很上心,实际上他对人际应酬简直烦得要死,更何况他现在的地位也不用去巴结谁。不过,扎克有一点说得还是很对:他确实是一周都没有怎么出去活动了。

晚宴结束后,俩人半靠在甲板的护栏上,海风冷冽而又带有特有的咸味,克里斯深吸一口气,感觉轻松许多。

“你信基督教?”扎克侧过头来,瞟了一眼克里斯手上的戒指。

“家母皈依基督教。”克里斯淡淡道。这枚贵重的蓝宝石戒指是他母亲的遗物,平日里克里斯对它十分珍视,每次出海都会戴在身上。

“你们这些有钱人...”扎克嘲道,然后识趣地闭了嘴。“这次晚宴办得真不赖!”他转而挑起另外一个话题,兴致勃勃,“你和维纳莎小姐说上话没有?还有那个牧师,简直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古董... ...”

克里斯专心致志享受海风,已经完全懒得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了。扎克还在长篇大论:“……还有那位卡尔先生。你能相信吗?就一篇论文,他就拿了个学术学位,还特例被选入上议院!”

克里斯回过神来,“报纸上说,他是个生物学家。”

“嗨,都是一群研究什么鸟啊鱼啊的老学究。”扎克咕哝道。

克里斯看天色不早,决定回房休息。他松开抓着护栏的手,突然感觉到无名指上戒指一松。他连忙蜷起手指,可惜已经晚了:那枚晶莹剔透的蓝宝石戒指在灯光下映出一抹幽光,然后直直落进了海里。克里斯来不及多想,脱下上衣就要往海里跳,被扎克一把拦住。

“你疯了吗!”他怒吼道,“这下面可能有鲨鱼!”

克里斯喘了一口气,往船下看了一眼:海面上黑漆漆的一片。

“见鬼。”

他低声咒骂一句,甩开扎克拦住他的手臂,拿上外套就大步离开了。

“喂!克里斯!”扎克在他身后喊道,“不就是只戒指吗!你们有钱人还在乎这个!”

克里斯懒得理他,穿过甲板拐过大厅,烦躁地走下楼梯,不留神和一人撞了满怀。

“抱歉,我的错。”他敷衍道,那人拿着一捧书,散了一地,他只好蹲下去帮忙捡起来。克里斯胡乱地把几叠资料堆在一起,正要递给对方,突然瞟到一张写满晦涩拉丁文的纸稿一角,用铅笔勾画了一条线条粗略的人鱼尾部骨骼素描。

那人看起来五十来岁,正慌张把散落一地的书稿捡起来。

“真漂亮。”克里斯把画稿递给对方,不动声色,“这是您的艺术创作?”

听到他的夸赞,对方显然有些吃惊,“不,不...,这是一条热带帝汶海金圈吊雌性人鱼。”

克里斯:“什么?”

“是常见的金圈吊,真骨鱼纲,栉齿刺尾鱼属,”对方有了听众,显然来了兴趣,“只不过这一条的尾部发生了畸变。”

那人推了推快从鼻梁上掉下来的眼镜,热切地说:“一般来说,这个年龄的金圈吊是不会分尾的,但是这一条明显有了裂骨的迹象... ...您对这个很感兴趣。您见过人鱼吗?”

“我在世博会上见到过,“克里斯说,“是一条蓝尾的人鱼。”

“噢!那一定是海蓝线雀人鱼!是雌性吗?”男人激动地问。

“不清楚。”克里斯因为对方过于热情的态度皱起了眉。

“那么就应该是无性...对,对,没错....”那人喃喃自语,突然抬起头来:

“我的房间还有许多照片,您愿意来看看吗?”

房间里光线昏暗,一墙的铅笔素描,黑白照片,狭小书桌上杂乱堆放着书籍资料和手稿。那位被克里斯撞到的人叫做卡尔:没错,就是那位凭借一篇论文拿到学术学位的卡尔博士。现在他正在书桌翻来翻去,抽出一本笔记本。

克里斯正盯着照片出神,冷不防听见对方声音响起来:

“您看,目前发现的人鱼主要集中在印度洋,以金环,蓝圈,双线人鱼为主,在亚丁湾发现过稀有的彩虹尾;日本的蓝线孔雀人鱼也十分出名...”

“都是无性吗?”克里斯问。

“没错,无性人鱼数量最多,所以容易捕获。”卡尔着迷地看着照片说,“人鱼有四种性别,无性,双性,雄性,雌性。他们的咬合力甚至能达到1300磅...只是可惜现在英国的活体很少,更难得有野生的样品了。”

‘样品’。这个词落到青年耳中的时候,克里斯只觉得非常刺耳。他打断了对方:

“您能解释一下什么是分尾吗?”

这个问题在这四年之中一直困扰着他。他的敌人为什么如此渴望分尾的人鱼?

“分尾!”卡尔激动道,“好问题。生长期的人鱼会互相争夺地盘,同类相食;而在成年之后 -- 甚至是成年之前,部分会裂骨,进而分尾,它们通常会成为群落的首领... ...它们的毒腺也会被替换... ...喉管牙和三层啮齿会脱落,新的尖齿会长出来...”

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擒住了克里斯。同类相食...塞谬尔,有没有可能已经成为同类的盘中餐了?

不安情绪在他心里发酵。就当克里斯想要出言打断对方喋喋不休之时,只听见一声尖叫悚然从船舱上传来。

那是一个女人的尖叫,毫无疑问,充满极度恐惧和惊恐。

卡尔还疑惑着摸不着头脑,克里斯就已经冲了出去;他后知后觉连忙跟上。青年三步两步跨过楼梯,走出内船舱,赶到大厅,在门口猛然顿住了脚步。

晚宴时富丽堂皇的大厅此时一片狼藉,显然是佣人在宴会结束后,聚在厨房喝酒偷懒,没有及时打扫。但是让人惊恐的,是大厅中的那一幕:

只见六具尸体被五花大绑在高脚椅子上,地板上,墙壁上血迹斑斑,喷溅状的血液溅射到雪白桌布上,鲜红一片。六具尸体被人为摆成一个圈,地板中间被草草写上血红的几个大字

【Α-π-ο-κ-?-λ-υ-ψ-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