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要走了,赵水光一夜没有关机,果然,晚上的时候一条短信过来:“明日几点走?什么航班?”

她反复看着那么几个字,眼泪又快流下来,庆幸他发的是短信而不是打了电话,一听到他的声音,她是真的会哭出来的,她想。她回道:“Ac083,明天我爸爸会送到机场,两点一刻的飞机。”

南京到上海,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赵水光一路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再醒过来,发现枕在赵妈妈的腿上。隔着母亲的体温,像儿时一样,她突然有点害怕,一走两年,等她回来是不是一切还如以前一样。

浦东机场,赵水光除了儿时和家人坐飞机去外地旅游来过,几乎没什么印象,她没空去欣赏上海的五光十色,没空去仰望机场内部独特的玻璃圆柱吊顶设计,当那个人一身米色双排扣风衣踏着沉稳的步子缓缓而来,她心中所有的感伤全部涌了上来。

她很想笑着对他说:“谈老师,再见。”可是她不敢讲话,不敢抬头,怕泪水一下子就关不住了。

谈书墨一大早就请了假,开了车过来,想想还是坐在加拿大航空的服务区那一块,果然不出所料,中午的时候,她推了行李车和父母说着话走过来。在等待的时候,他就在想曾经青涩的花苞,在他自已都没察觉的时候,竟已绽放到如此清冽的地步,他握了握自已的手指,勾了嘴角轻嘲自已,“放手”说起来简单,回味过来却是极其好笑。他都不知道他自已为何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一般定下那样的约定,但无论如何绝不放弃。

他是学金融的,懂得时间的风险,但他也知道风险越大回报越大。感情也是一项投资,他相信自已的付出。

赵妈妈远远看见谈书墨喊了句:“小谈,在这儿。”

谈书墨走近喊:“赵妈妈,赵爸爸。”赵水光的父亲第一次见到谈书墨,点了点头。

赵妈妈拍了赵水光的头说:“这孩子!”

谈书墨笑了,看着她耷拉下去的脑袋,头顶泛青色的发旋。

赵妈妈拉了赵爸爸,说:“丫头,该到时间先放行李了。”

谈书墨接过车子说:“我陪她去吧。”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乘坐此次航班的人很多,队伍排了一圈又一圈,旁边人的眼神不停地瞟过来。

送行的人大多是家长孩子组合。看这对,男的高高帅帅,气质极佳,女的头发不长却也娇小可人,抬头看见五官也是极舒服的。偏偏两人奇怪,跟着队伍挪动,自始至终男的不时皱皱眉头,一脸的冷傲,女的东张西望,满脸的茫然无措,各有心思的样子。

快到队前了,谈书墨问:“护照拿好了?”

赵水光点头,轻轻“嗯”了声。

良久,谈书墨问:“机票呢?”

赵水光乖乖答:“查好行李才出票。”

两人不再说话,check ln行李,拿机票,都默默进行。

千等万磨,那一刻还是要来的,赵水光不想哭。

赵妈妈说:“自已注意身体!”说完后,眼圈就红了,赵爸爸递过旅行包,背过头去,谈书墨靠在柱子上,手插在兜里,低了头,垂了眼看不出表情。

赵水光“呜”的一下哭出来,抱住爸爸妈妈,也不管是什么场合了。

赵爸爸拍了拍她肩说:“乖,去和人家打声招呼。”

赵水光这才哽咽地往谈书墨那走,谈书墨抬了头,眼神如水,敲了赵水光的脑袋骂道:“小呆子!”声音呢喃不清。

赵水光还来不及抬头看他的表情,就突然被拉至他温暖的怀中,鼻腔里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他低了头,凑近她的耳,唇齿触到她的耳郭,他低语:“赵水光,别哭,我一直在这儿呢!”

有些沙哑。

她以为他感冒没好,挣扎着抬头想看他,却被他的手指箍住了脑袋,“再等等。”他说,低沉的沙哑。

她被圈在他怀里,脸颊贴住他起伏的胸膛,耳里是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感觉他喉头的蠕动,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声音呢喃,为什么箍了她的脑袋说“再等等”,她的脸颊上也已是潮湿一片。

机场的人来来往往,脚步声、孩子的嬉闹声、喧哗声,一下子远去了,她在他的怀里,一瞬间真的希望那会是所谓的天长地久。

最终,他还是放开她,摸了摸她的发,眉眼里全是细细的温柔,说:“走吧。”

她拿手背胡乱抹了眼泪,往海关里走,没有回头,泪水边擦边流。

入了关,边抽泣着边把申报单给海关人员,海关也是见怪不怪了,盖了章,放行。

从此以后,我抬头往前走,而我的旅行箱里,始终装着你的灵魂。

梅尔森大学是在加拿大东部的一个小镇,镇上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学校的学生。假期里安逸宁静,开了学又活跃起来。

赵水光初到的时候已是秋日,学校中国学生会派的车来接,从机场开回去已是深夜,她坐飞机过于劳顿,在后座上头一点一点的,想要入睡,开进镇了,坐副驾驶位的学姐喊:“到了。”

赵水光才一惊,抬头往外看,黑漆漆的一片,亮着灯牌的商店,很矮小的房子,没有南京的高楼,没有上海的繁华,学姐一路介绍:“这里是买生活用品的地方,这里是买书的地方……”

赵水光突然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谈书墨,喉头间一片酸涩,她想起他说过:“不哭”。

靠着窗户玻璃,闭了眼睛,冷冷地贴住额头。

清晨的时候,赵水光是被大片的海鸟声吵醒的,正在调时差,所以起得很早,拉了窗帘,葱郁的绿树,和风迎面,她对自已说:“加油!”开始在加拿大的第一天生活。

接下来她也没好过,每日昏天黑地调时差,忙着适应环境。语言、租房、人际关系、学习、伙食,种种问题都让她身心疲惫。

她也曾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哭泣,她想自已真的是没事找事,放弃了朋友、家人,还有深爱的人,孤身一人咬牙拼搏。

她想起谈书墨说过:“赵水光,你要知道,出国并不是逃避,如果按你说的要独立,这是要付出代价的,就拿今日来说,感冒、发烧,没人会知道,没人会管你,自已找药吃,撑着去上课。这样的日子你要想好。”

原来他真的是所有事都站在她前面为她设想,今日看来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

她在艰辛的时候会想到当年谈书墨是否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这样想着浑身又充满力量。她说出的话,就一定要做到,为了他,也为了自已。

万事开头难,还好赵水光也是个有韧性的孩子,也极易与人相处,在朋友、校方的帮助下,这一批新来的学生很快步入正轨。

赵水光终于熬过了秋末,她终于可以真心地在电话里告诉赵妈妈:“妈,我很好,真的,不用担心。”

一天上学的路上,她捡起一片落下的枫叶,夹进课本,总有一日赵水光会把这片枫叶送给谈书墨。

人人都说这是红枫之国,却极少有人见识到这儿树叶落尽的萧索,极少有人提及这儿一年几乎持续八个月的寒冬。

教赵水光初级语言学的是法加混血的老太太Llse,很祥和的老人,周身有股奶酪的味道,上课时会提到自已家的农场,几个中国人聚在一起说中文,被Llse逮到,她会佯装生气地说:“很好,以后我对你们就说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