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盛默不作声地把他放下,然后回身看着他,目光深刻。
他其实想过很多种苏恒知道此事的反应,也知道,苏恒最可能的反应只会是像现在这样的平静,然后迅速做出决断。而他的决断,苏盛也早已料到,凭苏恒的骄傲,和他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或许,他还想让他死。
果然,苏恒往悬崖边上走了几步,身形不稳。苏盛大惊,把他一把扯到怀里:“你想干什么?”
苏恒挣脱开他的怀抱,竟然还笑了一下:“怎么?你以为我想自己跳崖?不,苏盛,今天我是想给你两个选择,你跳或者我跳。你不是一直说喜欢我?来吧,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喜欢我。”
苏盛沉默着。
苏恒的笑意慢慢消失:“看来你嘴里没一句真话。给我下蛊,看着我依赖你、求着你、痴迷你,是不是很高兴?或者说,我被你操那么久,还为你做那么多下贱的事情,你是不是在心里觉得很好笑?宋蔺说得对,我就是个下贱货色,我现在承认了。我真是想不到我苏恒会做到那种程度。”
甚至,他还想为了苏盛放弃他的野心,不再追求名利,而只和他做一对神仙眷侣,隐居山林。
苏恒冷冷盯着苏盛,看见苏盛淡漠的表情,心里的恨意几乎溢满胸口。
他继续说:“我早该清楚,我之前那么对你,你怎么可能不恨我?而我呢,我之前不过把你当成一条狗,为什么你上了我一回,第二天我就忽然对你不忍心了?伤了你,我竟然还会心疼?你不觉得很可笑吗?我苏恒是什么人?蛇蝎心肠,阴狠毒辣,我怎么会对我养的一条狗产生感情?然后一天一天,我越来越离不开你,直到今天,苏盛,我已经爱惨了你。你以为我没有察觉到情蛊的诡异之处吗?情感变化得如此莫名其妙,我难道不明白是你动了手脚吗?我不过是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罢了。”
苏盛终于开口,语气还是淡淡的:“你当真爱我?苏恒,你的野心那么大,你想要的东西那么多,我怎么敢信你?”
苏恒在心底冷笑。
其实就在情蛊之事被楚星漠点明之前,他还想为他放弃所有,什么野心,什么名利,他都不想要了。
但这件事,苏盛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任何人也不会知道,他苏恒曾经爱一个人,爱到这种地步,实在可笑。
他只是平静地问苏盛:“随你怎么想。只是今日,这无道崖,是你跳还是我跳?我不是在耍狠,我是真的认为,我们之间要有一个了断。但毕竟和你有这么多日的情分,我让你自己选,是你死还是我死?”
苏盛道:“你明知道我会选什么,所以你才给我这个选择。你还有大道未竟,怎么舍得死?”
苏恒又笑了起来:“你果然了解我。”
金乌西沉,黄昏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楚星漠今天对他说的话还似乎响在耳边。
……
“你和苏盛的关系,你可以慎重考虑。”
“情蛊和一般的蛊虫不一样。苏盛对你下情蛊,你若感觉自己对他感情很深,那说明他对你感情更深。因为被下蛊者对下蛊者,也就是你对苏盛的感情,是按照苏盛对你的感情来衡量的,你的感情不及他的十分之一。你若为了他可以生死不论,那你想想他该是何等爱你?”
“他若不是很爱你,也不会对你下情蛊。”
……
苏恒慢慢阖上眼睛:“我原本患得患失,担心你不爱我,日夜寝食难安。但是如今明白情蛊有何蹊跷,我才放心。我知道你爱我到愿意替我做一切事,何况是去死?毕竟死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苏盛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他,苏恒蓦然睁开眼睛,想要推开他,他却沉声在他耳边说:“别动,让我最后抱一次。”
苏恒鬼使神差地垂下了意欲推开他的手。
苏盛说:“我什么都不想解释,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之所以给你下情蛊,是因为我想让你一辈子爱着我,因为情蛊无解。即使你现在想逼死我,我还是相信,你是爱着我的。只要你此生都不会忘记我,就已足够。”
苏恒喃喃道:“混蛋……”
苏盛吻了吻他的耳垂:“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没关系。你想让我死,我也不怪你。我必须死,因为你是苏恒,虽然有绝色皮囊,但也有一副蛇蝎心肠,对吗?”
那是宋蔺经常说他的一句话。
苏恒在心底嘲讽地想,果然,这世上最了解他的,只有宋蔺。
苏恒任苏盛抱着,两人站了很久,一直到天色渐黑,都没有人说一句话。
最后是苏恒推开了他,垂着睫羽,脸上有几分倦意:“你今日跳下崖,若你死了,那你欠我的就都还清了。若你侥幸没死,只要以后不再见我,我们之间的事情也算一笔勾销。”
苏盛应了一声:“好。”
苏恒便转身想要离开。
他终究不忍心看苏盛在他面前跳下去。
苏盛却止住了他的脚步:“苏恒。”
苏恒停下,听见苏盛说:“如果我真的死了,就让宫墨言照顾你,但如果你想让宫墨言死,那就还是嫁给宋蔺。他其实从来没寄和离书给你母亲,他一直想娶你,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
苏盛真的跳崖了。
苏恒在最后一刻都没有后悔,但他心里的痛苦却没有因此减少半分。
他原本不想亲眼看见苏盛跳下去,但苏盛却强迫他看着,苏恒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想要他记住他一辈子,记住是他亲手逼死了他。苏盛纵身跃下的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悲伤和恐慌席卷了苏恒的所有思绪,他勉强维持住自己面上的平静表情,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任何人在附近之后,他才放任自己慢慢跌坐在地上。
脸上的表情绷得太紧,一时难以放松。
夜里刺骨的凉风吹过,苏恒察觉到面部冰凉,他迟钝地伸手摸了摸,摸到了满手的潮湿。
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苏恒第一次为一个人真心地哭。
苏恒想,大概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
苏恒在无道崖枯坐一夜,冻得浑身发颤,但他不想回去。来之前,他没让任何人跟着,现在也就没有人知道他在哪。也许现在宫墨言正在找他吧,苏恒冷淡地想着,不要紧,让他找,反正他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