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漠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一个人待了很久。

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想站起来，可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他想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但脑子也停止了运转。

直到听见一个声音絮絮地告诉他：“楚星漠，你再坚持一下，会没事的，你放心……”

这句话被他重复了很多遍，颠三倒四地讲。

然后一股暖流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流过，他从来没感受过的、何等磅礴的灵力，简直要将他的躯体给碾碎。可楚星漠却在这股灵力的滋养下，慢慢回复了知觉，他渐渐也记起了一些事，原本他在思考，一直在跟他说话的那个人是谁，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个是他的道侣，是他的阿恒，是他最爱的人。

楚星漠哪怕在无知无觉的黑暗中，也不由微笑了起来。

……

待楚星漠的脸色终于红润起来，虞渊的灵力已经接近枯竭，身体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但他一声没吭，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苏恒摸着楚星漠的脉搏，感受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虞渊阖了阖眼，然后收回了手，身下的阵法也随之停止。

他看了一眼苏恒偎在楚星漠身边的样子，没说什么，起身推开了门，苏恒看着他的背影，惊觉虞渊竟然消瘦了许多。他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抿唇放开了楚星漠的手，也跟着起身：“虞渊，你等一下。”

虞渊站在原地，只微微侧头看他，清晨的曦光漏进来一束，照出了虞渊眼底的寒霜。苏恒见他只是唇色有些苍白，其他没什么异样，松了口气，他本想说谢谢，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两个字，幸好虞渊也不指望他说什么，直接推门走了。

然后在苏恒看不见的地方，扶着墙，吐出了一大滩的血。

……

一双柔软的手忽然扶住了虞渊：“您没事吧？”

虞渊侧过头，看见楚楚脸上挂着笑意，眼底却有些讥诮的意味。

他挥开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几步之后却又停了下来，转身用视线凝着她：“蛊虫什么时候会发作？”

楚楚笑道：“子虫还没长大呢。怎么，您等不及要让他忘记楚星漠了？这次苏公子确实很过分，他只顾楚星漠的死活，对教主倒是丝毫不留情面。我倒是有一件事不明白，情蛊还在苏公子体内，这种东西无药可解，只要您还爱他，他就也会爱您，既然如此，那他怎么还会为了楚星漠这样对您？”

虞渊沉默着看她，眼神冰冷。

楚楚毫不畏惧，款款走上前，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纸团递给他：“这是我昨天趁乱捡的，应该是苏公子快要成亲了，所以列了些要宴请的宾客名单，教主请过目。”

虞渊打开看了一眼，眼底立刻暗潮涌动。

“放心，我与您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也不希望苏公子成婚。”楚楚低着头，芙蓉一般清秀的脸，白皙里透出些胭脂的艳色。“我也为我们爷不平，他对苏公子可真是没话说的，可苏公子对他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我们爷昨日特地买的梨膏糖，他也扔了。”

“就算他失忆了，我也不会让你把他带走，送给沈翳。”

楚楚垂着眼睛，温顺地答：“到时候再说吧。不过我很想知道，等他们两个都忘了对方的时候，教主打算怎么对楚星漠？”

虞渊没再理会她，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了灰白色的雾霭里。山脚下，等了他多日的岚羽终于看到他，焦躁地迎上来，看见他苍白的面色，大惊道：“尊主，您这是怎么了？”他用一丝灵力探了探，才发现虞渊体内总是无穷无尽的灵力竟全被抽干了似的，一点不剩，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您之前的伤本就没养好，现在灵力枯竭又伤了灵根……究竟是怎么回事？即使是清越宗，也没人能把您重伤成这样吧？”

虞渊不说话，岚羽就反应过来：“是尊主夫人？您是因为他才……”

岚羽的话没继续说下去，是啊，除了苏恒，世上还有谁能伤得了虞渊呢？

“助魔修巩固修为的灵丹，你这次带在身上了吗？”

岚羽不明白虞渊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件事，但他还是乖乖把一个瓷瓶拿出来：“我这次只带了这么多。”

虞渊淡淡吩咐：“送上清越宗给苏恒，告诉他，这是帮他压制体内魔息的药。”

岚羽大惊：“这哪能压制魔息？只会让苏公子体内的魔息更猖狂……”

他对上虞渊寒霜般的眼睛，那双眼何其冷漠，如同平静的一潭死水，似乎任何事物都不能再掀起他的波澜。岚羽明白了虞渊的意思，他心里有些动容，却无法违抗虞渊的命令，只能在心底暗叹一声，然后垂首应是。

果然他们还是要互相折磨。

……

楚星漠还没醒。

长老看过，说他已经无碍，好好调养即可，俞执一天把脉好几次，也说没问题。可人为什么就是醒不过来？

苏恒为了照顾楚星漠，好些日子都不眠不休，他这日给楚星漠擦洗完身体，出去倒水的时候，眼前一黑，铜盆打翻在地，人也差些摔在地上。幸好苏祁及时扶住了他，把他揽在怀里，然后抱到椅子上坐下，低声道：“你究竟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你又来干什么？”苏恒按着眉心，不耐烦地斜眼瞥他。

“我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受伤的又不是我。”苏恒忽然想起一件事：“宋蔺现在还关在禁地吗？他不会再跑出来了吧？”

“不会。”苏祁看着苏恒消瘦了许多的脸，心里怜惜至极，蹲在他面前，握住了他的一只手：“你，你难道不能去歇一歇吗？我帮你看着楚星漠，他要是醒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让你看着？”苏恒把手抽出来，嗤笑道：“我可信不过你。当初秘境里，楚星漠生死未卜，我问你要兰草去救他，你当时怎么做的？你逼我给你弄出来，才肯去救人，现在让你帮了这个忙，不知道又要让我答应你什么。”

苏祁面皮微赧：“上次是……”

“行了，你没事就赶紧滚，我还忙着，不想管你。”

苏祁沉默着起身，却不肯离开，只看着苏恒喝完一盏茶后，又坐到了楚星漠的旁边，用湿巾仔细擦拭着他的手指。那般温柔的动作，苏祁只在很久之前，苏恒还装作是他的好兄长的时候体会过。他盯着沉睡不醒的楚星漠，心里竟然升腾起了一个极怨毒的念头，干脆楚星漠一直别醒好了，到时候苏恒就只有他。就算苏恒不接受他也无所谓，他可以依旧当苏恒最听话的弟弟，只要苏恒只有他就好了。

苏恒乜了苏祁一眼：“你要是真没事做，就给我打盆水……”

话音未落，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一个浑身染血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摇晃了一下，扶着门框才堪堪站稳。苏恒注视着他银白的长发，脑海里又回想起那晚他一剑刺进楚星漠心口的事情，立刻从足底升起了一股凉意，蔓延至全身。

苏祁沉着脸挡在了苏恒的前面：“宋蔺，你本事不小，竟然再次从禁地跑出来了。”

不过看宋蔺的状态，这次逃出来似乎也不怎么简单。

“你让开。”宋蔺把门关上了，只看着苏恒，而苏恒紧紧攥着楚星漠的手，连看都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