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静,远远地听得玄洺的几声嚷叫:“苏恒,你别走那么快。”
苏祁立刻挺直了脊背,像是绷紧的弦,眼珠在眼眶里紧张地转动着,最后盯住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很快就有一道被拉长的影子从郁丽的丛林里杀将出来,斜斜地映在地面上,紧接着就是一只靴子踏上去,影子随着动,显出那人的身形来。
方才玄洺胡闹,把苏恒的发冠除了,被他狠狠斥骂了一通,可又犯懒不想再束,只散着乌发,从溪边走回来。
苏祁只看了他一眼,就被晃了眼,连呼吸都忘了,这才觉思念猖狂,恨不得把人抱在怀里,揉进骨血里才好。直到苏恒走到他面前,皱着眉打量他,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上次两人分别时的尴尬情状。那时他强吻了苏恒。
“你还没死啊。”苏恒看着他,闲闲地说了这么一句。
苏祁浑身滚烫的血液都被他这一句话浇熄,看着苏恒冷淡又厌弃的眉眼,他才如梦方醒,收起了满心如饥似渴的思念。语气平直地回了一句:“让兄长失望了。”
楚星漠也觉得苏恒说话太绝情,劝了一句:“苏恒,何必如此?”
苏恒正对楚星漠生着闷气,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只道:“我的家务事,不劳楚公子过问了。”说了这句闹脾气的话,他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差,怕是楚星漠要多想,悄悄瞟了他一眼,却见他只是面露无奈之色,并未生气。
这才放下心,在火堆旁寻了块石头坐。还未坐下,玄洺就殷勤地凑上来,在石头上铺了自己的外衫:“苏恒,石头凉,你坐在我衣服上吧。”
苏恒懒得理他,另寻了一处地方坐了,玄洺就蹲在他旁边,拉起他的手,像是把玩着什么玉器似的,一根一根摆弄着他莹润的手指。摆弄了片刻,见苏恒神思恍惚,没有及时制止他的动作,当即得寸进尺,吻了吻他的手背。苏恒被手背上忽然袭来的湿润触感吓了一跳,连忙甩开,恨恨道:“玄洺!你到底有完没完!”
苏祁当即冷了神色,想要上前,却因为碍着苏恒方才的恶语相向,觉得自己无甚立场,一时进退两难。不过也不等他再考虑,另有一人已经上前把玄洺揪着耳朵带走了。他听见楚星漠唤那人“俞执”,绷着脸嘱咐道:“把玄洺看好了,没的这样放诞不经,跟登徒子有什么区别?”
玄洺却道:“楚师兄,苏恒都已经决定给我机会当他的道侣了,方才在溪边你不也看见了,他都默许我亲他了。你现在为什么要拦着我?”
苏恒真想把他的嘴给堵上,刚才是为了拿他来激楚星漠,结果楚星漠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倒想得这么多。于是冷讽道:“亲一下就结道侣的话,那我道侣可就多了去了。”
苏祁听到这话,更是没来由的生气。
他想起苏恒身边男人一个又一个,就是不肯多看他一眼。
苏祁一向长于隐忍,可现在,他的冷静克制像是全都喂了狗,只因为苏恒随口的一句气话,就愤怒得难以自持。他嚯地站起来,拽着苏恒的手腕,把他往无人的地方扯,完全不顾楚星漠在后面喊他的声音。行了数十步,才沉着脸松开手,苏恒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手掌在粗粝的泥土上磨破了皮,滴出猩红的血。
苏祁没料到会让苏恒摔在地上,看见他受了伤,霎时大脑一片空白,胸口淤积的怒气尽皆消散了,忙半跪在他面前,掰开他蜷缩的手指。入眼就是一片血丝,沁出的几滴血像是艳红的珊瑚珠,被捧在苏恒白腻的掌心。苏祁掏出怀里的丝帕,把他伤口旁沾染的泥土细细擦了,裹住他的伤口,却听见苏恒细细的吸气声。
苏祁打心眼里生出怜惜来,刚才满肚子质问的话,现在想不起一句了。只吹了吹苏恒的伤口,轻声道:“疼吗?”
苏恒身上皮肉娇气,平日磕碰一下都嫌疼的,何况是这种擦伤。他心里怒极,偏偏罪魁祸首一副比他还疼的模样,让他更觉可笑,于是狠狠推开了苏祁:“疼不疼关你什么事?不是你推的吗?少跟我装好人!”
苏祁表情有些僵滞,慢慢站起了身,重新恢复阴郁的神色。
“你到底扯我过来干什么?”苏恒皱眉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当初不是走得很干脆?不是觉得有我这种兄长很丢人?那你现在见了我,就该只当陌生人,我们两不相扰最好!”他自己撑着旁边的树干起来了,秾艳的眉眼,正好迎着疏落枝干间漏下的月光,如梅似雪。
苏祁不合时宜地想:他似乎更好看了。
“还有,就你那点修为,到秘境来就是送死。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苏恒语气讥讽,轻慢地乜着他。苏祁本该厌恶他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可他大概是疯魔了,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苏恒讨厌。
他没有解释关于自己修为的事,只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有几只野鸟忽地扑腾着翅膀从林深处跃出,在广袤的夜空里划出几道影,就不见了踪迹。
苏恒不想再跟他废话,正要离开,就听见苏祁问:“那个玄洺是怎么回事?你现在越来越不挑人了,我以为之前你跟沈翳,已经是很荒唐了,没想到还有更荒唐的。他比我年纪还要小,你也真能下得去手?”
“我荒唐,跟你有什么关系?既然说了断绝关系,能不能别管我的事了?”
“我不管你,难道看着你跟那么多野男人厮混?你真以为他们是喜欢你?他们就是觉得你好看,想要欺负你。等你真的让他们得手了,他们也就腻了。”
苏恒听苏祁说这么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立时负气转身,一面走,一面去解手上缠着的丝帕那是苏祁的东西,他不想承他人情,自然要扔掉。可等他把丝帕解开之后,才看见丝帕的边角处绣着一个“恒”字。苏恒顿住了脚步,气愤地转身,疾走几步,把丝帕用力掷到苏祁身上:“我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这里?你什么时候偷拿的?”
苏祁原本还绷着脸,见苏恒发现了他的小心思,顿时面色微赧,大脑空白,完全不知作何反应,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恒见他这副窘迫样子,又想起当初苏祁强吻他的事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厌恶地皱眉:“苏祁,你恶不恶心?”
苏祁面色苍白,隐秘的心思被赤裸裸地剖析在最爱的人面前,可他最爱的人却说:你恶不恶心?
他动了动唇,声音几不可闻:“恶心吗?”
苏恒道:“从小读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还说我跟野男人厮混,你好到哪去?你这是乱伦……”
话未说完,唇却忽然被堵住,苏祁欺身上前,把苏恒按在怀里,拼命地去吻他的唇。他的口涎很甜,苏祁小心翼翼地探进舌尖,搜刮着他口腔里的津液,只觉喉中干渴,急需这甘霖来滋润大旱的心田。因为凑得极近,苏恒身上的一段暗香也钻进他的鼻子里,像是烈火烹油,把他身上的情欲烧得更旺,好像有什么压抑已久的情感要喷薄而出。
苏恒推开苏祁,狠狠地用手背擦自己的唇。
“苏祁,之前是你说我恶毒,不肯认我这个兄长;现在换我来说,你这种乱伦的畜生,以后也少在外面说是我的弟弟,我丢不起这个人!”
苏祁站在原地,垂着头,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直到苏恒离开了,他才敢把地上掉落的丝帕捡起来,捡了一下,却没能捡起来。他还觉得纳闷,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颤抖,本以为自己今晚的孟浪行为皆当不后悔才是,可颤抖的手指告诉他,他慌乱得溃不成军,他胆怯得连苏恒一个厌恶的眼神都能把他压垮。
……
楚星漠见苏恒一人回来,忙迎上去问:“苏二公子怎么没一起回来?”
苏恒面无表情道:“他死了,你别来问我。”说完就负气坐到火堆旁,暖融融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憧憧的树影就漫漫晃过来,如乌云蔽月一般,遮了他半边脸。等风过,树影被摇散了,再一细看,才发现他唇瓣湿润,楚星漠心里有些怪,却不曾多想,他是读惯诗书的,哪晓得什么乱伦的腌臜事。
“怎的这般生气?你弟弟方才惹你了?他其实很关心你的,只是言语木讷些,不然方才他一直坐在这,你以为是等谁?不过是想见你一面而已。”
苏恒见楚星漠还为苏祁说话,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就都帮着他!全天下就他一个好人,什么都是我的错,你知道他刚才做了什么?那个畜生……”
见有人往这边看,苏恒也不敢明说,只瞪了楚星漠一眼,不再提了。
楚星漠不知因何犯了苏恒的怒,他无奈叹了口气,只好由着他:“好,我不说了。夜里冷,你需要添件衣服吗?”
“不用,不冷。”
楚星漠四下看了看,见俞执他们都已经移开了视线,各自冥想去了,于是伸出手,悄悄探了探苏恒指尖的温度。那指尖如玉笋一般,被他一触,就飞快缩进了衣袖了,他视线低垂,看见苏恒的脸颊红透了,他自己也大不自在,面色微赧,柔声道:“你,我怕你冷。所以探一下温度。”
“不是你说的要保持距离,省得让人谣诼,现在还……”
“我没说过。”楚星漠从来没主动亲近过别人,可他见苏恒有些羞恼的样子,只觉心头滚烫,连声音都轻了许多,怕吓到他似的:“是你说的怕别人误会。我是不怕别人谣传的,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苏恒觉得他像在暗示什么,却又怕自己会错了意,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