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只煞兽是吞食了生?魂,如今生?魂反噬兽魂,掌控了兽体?”

甬道里的凄风苦雨被这声音惊得一散,五人二兽齐齐看向现出身形的修士。

怀生?四人在那?徐掌柜说话时便已经来到此处,一路偷听到现在方现身问话。

段东看着问他话的初宿,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先前那?些驻地弟子同样是筑基境修士,却无一人能发现大槐树的异常,他心中不禁存了一丝侥幸,想着多少能拖个一两日,好叫徐掌柜他们道个别,不成想他们竟会来得这样快。

事已至此,段东也没甚好隐瞒了,垂眸答道:“这两只煞兽的确困住了罗夫子与徐娘子的生?魂。正如诸位所知?的,去岁五月安桥镇的乾坤镜闯入了七只煞兽,消失的那?一只便是逃到了这株大槐树下,借助鬼槐的阴气遮掩,躲过驻地弟子的搜查。”

他顿了顿,一指左侧笼子里的虎兽,“徐娘子的生?魂便在这只煞兽里。”

那?只虎兽眸中遍布血丝,却没有煞兽的癫狂和嗜杀,反而满是惊惧、凄婉。

这是人才有的眼神?。

从前怀生遇见过的那只鸡兽也有过类似的眼神?,惊惧、不安、茫然?以及歉意?。

酒肆掌柜接过话头,苦笑道:“我与内子阿妩从前便住在这天井后面的屋舍,内子十个月前病逝,不知?为?何魂魄被拘在这只煞兽里。在这煞兽体内醒来后,凭记忆……归家来。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怜,内子归家时正值夜半,整个安桥镇的人都在睡梦中,除了我,没人发现内子的踪迹。”

“你如何认出她就是你妻子的?”始终沉默的辞婴忽然?问道。

徐掌柜道:“说来不怕各位笑话,我自小便怕鬼,阿妩在时,都是她?在打理这老槐。她?走后,我夜夜等在这里,就怕错过了她。她回来那夜,因光线太?暗,又?被那?兽身吓了一跳,我初时并未认出。直到阿妩咬起一坛桂酒往老槐树一摔,我才发现异样。”

他说到此处便顿了下,柔情?万分地看了那?只虎兽一眼,道:“诸位不知?,我与阿妩成亲时喝的合卺酒便是自己酿的桂酒。我夫妇二人曾约定过,走在前头的那?人若是归来看望故人,便往老槐上泼一杯桂酒,好叫对方知?晓,我来看你了。”

便是那?一坛子香甜的桂酒叫他停了步,他太?想念阿妩了,当?时想着被这煞兽吃掉也要回头望一眼。

“我与阿妩成亲二十余载,她?看我的眼神?我太?过熟悉,提灯往那?兽头一照,便知?是她?回来看我了。”

听罢这话,众人都不由得默然?。

怀生?看向狐兽,问段东:“这是那?位罗夫子?”

那?哭得抽噎不已的小孩儿忽然?一甩怯懦,上前一步,张开短短的手臂挡住狐兽,道:“这是我阿爹,你们莫要杀他!”

“罗石,不得无礼。”

段东轻叱了一声,伸手把小孩牵到身旁,露出他身后的狐兽,道:“是,先生?姓罗,名唤罗遇春,是安桥镇唯一一家私塾的夫子,这里的孩子都是在夫子的私塾里开的蒙,我未开心窍前也是夫子的学生?。阿石和罗老,是夫子的儿子和父亲。

“去岁七月,先生?为?救一个溺水幼童意?外身亡。八月,因乾坤镜出现罅隙,闯入了六只煞兽,夫子便是其中之一。夫子亡故得太?突然?,心中放不下老父幼儿,便想回来看一看他们,并未伤人。我修幽冥道后开了阴阳眼,在那?煞兽的眉心看见了夫子的魂魄……便自作?主张将他藏在了这里。”

“是老朽求着段仙师藏起犬子,非他自作?主张。”一旁的老人急声道。

“对,阿妩也是我求着段仙师藏起来的。”徐掌柜生?怕涯剑山会怪罪段东,忙抢着解释,“段仙师与我们相熟,实在拗不过我们苦苦哀求,方会在大槐树设阵。但不管是阿妩还是罗夫子,自打入阵后,便一直呆在笼子里。这笼子有禁制,能阻止他们发狂时逃窜伤人。”

“他们会发狂?”怀生?越过段东和罗家爷孙,来到两个木笼前,细细打量笼中煞兽,“莫不是兽魂尚在?”

段东道:“这点……我亦不知?。我修为?太?低,只能看见凡人的亡魂。这两只煞兽的确隔三岔五便会发狂,并且,发狂的间隔越来越短,时长也越来越久。姑姑早就劝我把他们交给?驻地弟子,但我总想着拖得一日便是一日。”

驻地弟子捕捉到煞兽后,为?绝后顾之忧,从来都是直接灭杀。

段东说完面色一肃,朝着怀生?几人重重鞠躬:“若几位要带走这两只煞兽,可否让徐掌柜、罗老与小石同他们郑重道个别?”

初宿看了看他,道:“能借助鬼槐辟出无间渡,又?能制作?阴焏符,这些幽冥道的手段,你是从何学来的?”

段东微微一愣:“我在东陵游历时,曾在幽冥道宗的旧址得了些传承。能辟开无间渡全靠我在里头捡到的秘宝,那?秘宝就在鬼槐树根里,待这无间渡消失,便会成为?鬼槐的一部?分。”

他取出几块玉简,又?打开一个玉盒,将里头一支朴素无华的笔恭敬递给?初宿,“这些都是我在那?宗门遗址寻到的,请前辈过目。”

玉简里记载的是早已断了传承的幽冥之术,而玉盒里的笔乃是幽冥道修士方能用的法?宝。

幽冥道修士虽也吸纳天地灵气,但要将一身灵力转化为?阴灵力,需借助九幽之力。玉简里的术法?段东修习不了,那?玉盒里的笔也是可看不可用。

这支以阴柳木为?管青狮耳毫为?柱的笔,初宿只端详一眼便认了出来:“判官笔。”

涯剑山藏书颇丰,关于幽冥道的道藏初宿几乎全都看过,一眼便看出这笔的由来。

说也奇怪,这支灵性?尽失,不管段东如何尝试都犹如死物的笔,一落入初宿手中,立即便绽出一点青光,仿佛从沉睡中活过来一般。

段东心中震撼不已,心说这位明明是剑修,怎会轻易便唤醒冥修法?宝?

思忖间,那?少女已经割指取血,道一句“笔借我一用”,便手握判官笔沾血在空中写下两个血淋淋的“离”。

“离”字化作?两点红光,一左一右飞入两只煞兽眉心。

“替我护法?,我替他们分魂!”

眼见着这两只煞兽眼中的清明渐渐被凶性?所取代,怀生?与松沐默契上前,一人口诵佛经,压制兽魂里的凶性?。一人落阵,将段东五人牢牢挡在阵法?外。

辞婴目光扫过闭目分魂的初宿,眉心不自觉一拧,默默抬脚,来到怀生?身后。

逼仄阴森的无间渡时而响起愤怒的兽吼,时而又?是充满痛苦的呻吟。血红兽眸一时凶狠一时清明,但慢慢地,凶性?压制人性?,两只煞兽开始疯狂挣扎,撞得笼子灵光四溢。

初宿唇角漫出一线血,她?掀开眼,幽寒眸子闪过怒色。

“他们的魂魄与兽魂相融,如今三魂七魄只剩一魂三魄,强行抽离,除非立即送入轮回道,否则在脱离兽身的瞬间便会魂飞魄散。”

三魂七魄不全,便是入轮回,来世也只能是个痴儿,不知?要轮回多少世才能把失去的魂魄修补回来。

更遑论如今的苍琅没有九幽,根本无法?送这些魂魄入轮回。

初宿抬笔在空中一划,两个淡去血色的“离”字从兽额飞出,化作?两滴鲜血消散。

笼子里的煞兽终于不再发狂,而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痛苦喘气。

怀生?看着两只煞兽,皱眉问道:“他们的残魂还能支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