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茹忙不迭应下,给怀生喂入两颗糖,趿拉着一双烧掉一半的草鞋, “答答”跑丹堂外守门去了。

怀生含着糖,望了眼应姗,心说这位师伯是担心她怕疼,先给她一颗糖甜甜嘴么?这灵谡针是有多疼呀?不过这糖还怪好吃的咧,也就比阿娘做的云乳桃花糕稍逊一点点。

怀生吃糖的这会功夫,应姗指尖已然凝出一根细如冰魄的长针。

她道了声“忍着”,便将刚凝好的灵谡针刺入怀生心窍。

怀生脸色一白,疼得额冒冷汗,嘴里的七果云衣糖登时不甜了。

灵谡针无形无色,但入体时极其疼痛,尤其是扎入心窍这样的金贵地。连扎九针后,怀生的衣裳都汗湿了。

应姗掌心凝聚灵气,边替她烘干衣裳,边在屋里点上两根安神的凝香,道: “睡罢,睡着了便不觉疼了。可要我唤许师妹进来陪你?”

怀生很想窝入她娘怀里睡觉,但她迟疑片刻,还是忍着疼问道: “应姗师伯,我脸色,难看吗?”

“难看。”应姗实话实说。

“哦……那便,不唤,阿娘了。”

应姗起身收拾地上的金针,忽又听见怀生问她: “庆阳郡,可有放,长命灯的,地方?往年过生,阿娘会,出门给我,放长命灯。”

应姗收针的动作一顿,抬起眼,静静看向怀生。

南师弟金丹上的裂痕十分深,为南怀生融丹开灵本是越早越好。但他与许师妹想为南怀生再过一个生辰,便将融丹开灵之日定在她生辰那夜。

也就是明日。

这孩子以为明日只是用灵谡针压制丹毒反噬,不忍她娘看她煎熬,就想着要寻个由头支走她娘。

可真到了那时,许师妹怎可能不在?

应姗不忍骗她,只颔首道: “我会寻个地方给你娘放长命灯。”

出了丹堂,应姗身形化风,很快又出现在另一间丹房。丹房里摆着丹炉和几张蒲团。正中那张蒲团坐着的,正是应御。

见是她来,应御讶异道: “阿姐怎么来了?可是南怀生出了何变故?”

应姗摇头: “都疏解好了?”她问的是初宿与松沐心窍里的杂驳灵气。

“不疏解好,我怎得空回来喝口茶?” 应御斟了两杯灵果茶,道, “阿姐来这,可是为了替南怀生融丹开灵一事?”

应姗“嗯”了一声: “此术,我并无把握。”

应御道: “此术都失传多久了,便是老祖宗出手也不敢说有把握。南师弟和许师妹很清楚此术难成,但依旧要赌上这一把。既如此,我们放手去做便是。成与不成,端看天意。”

应姗垂眸望着茶盏里的茶汤,没说话。

应御见状,叹息一声,道: “阿姐莫要多虑,明日便是不成,她一身阴毒,又是凡人之体,每过一日都是煎熬。苟延残喘至今,若能得一解脱,何尝不是件幸事?我几次三番想劝南师弟放弃,为了一个飘渺的可能放弃余生,何苦来哉?”

应姗握紧了手中茶盏,不赞同道: “那么多灵谡针扎在她身上,她一声‘痛’都不曾喊过,可见她多么想要活。而南师弟与许师妹,一个愿忍筋脉寸断之痛生剖肚皮,一个愿以性命为引生剥金丹,只为了给南怀生搏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可见,唯有她活着,才是他们的幸事。”

应御沉默。

他性情薄凉,除了少数几位他重视的人,旁人的死活他鲜少会管。对南师弟与许师妹的抉择,他的确是不解。他绝不可能会为了旁人献出他的性命,谁都不行。

这便是为父母者破釜沉舟、与天相搏的决心么?

“那便竭尽全力满足他们的心愿罢,”应御道, “我这就给师尊发剑书,有师尊在,万一出了岔子,也能及时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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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辞去冬,峥嵘岁除,这一年的年关眨眼便走到了头。

丹谷的年味十分浓厚,怀生早早就吃完了她的长寿面。

说来也是巧,她与初宿、松沐同日而生。从前过生,他们三人总喜欢凑一起玩。但今日她几乎一整日都黏着许清如与南新酒。

精神好时,便坐在她爹肩头。精神差时,便钻入她娘香软的怀抱。

许清如给她扎了一个繁琐又好看的飞仙髻,笑着问道: “怀生可知每年阿娘给你放长命灯时,都许什么愿望吗?”

怀生不假思索道: “阿娘,想要怀生,长命百岁。”

“嗯,怀生真聪明。”许清如浅笑着,温暖的掌心一下一下拍着怀生的背, “阿娘最大的心愿便是这个,所以我们怀生要好好地活,无论发生什么事。”

怀生以为许清如是在担忧丹毒反噬之事,鼓着小脸认真道: “怀生,不怕疼。阿娘,莫担心。”

许清如没说话,只是将怀生搂得更紧了。怀生头挨着她的肩膀,很快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应姗的丹堂,而那熟悉的阴凉之力正在体内肆虐。

这四年来,每逢岁末,阴毒便要反噬一次。但这一次的反噬,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凶猛都要难熬。

屋内并未点灯,四下里阒黑一片。怀生忍着疼,干哑地唤了声: “阿爹?”

“爹在。”南新酒清朗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怀生强撑着坐起,问道: “阿娘放,长命灯了?”

南新酒温和道: “嗯,去给你放长命灯了。”

怀上松下一口气。

应御和应姗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位须发俱白、瘦骨嶙峋的老者。见到那老者,南新酒先是一怔,接着便站起身来,诧然道: “掌门师伯……”

何不归冲他轻轻一摆手,说道: “这样的事你小子怎可瞒我,明琴将你二人托付给我,今日我怎能不来?”

明琴真君乃南新酒与许清如的师尊,四年前已陨落在桃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