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咬牙,按下立柱上的暗格,退回暗室阴影中,立柱内机关启动,伴随着机械相互咬合的声响,立柱旋转,将背面雕刻的一尊坐佛转向外,大佛展开千手,每只手掌心都雕一只眼睛,一瞬间千眼全睁,坐佛身上出现百十个孔洞,弹簧上膛,数百道菱形铁钉同时射出。
迦拉伦丁抽出弯刀在身前划出一道月弧,霎时将几十道铁钉斩断,但那坐佛又调换千手,转到另一个角度发起攻势,与此同时,他脚踩过的地砖暗格也纷纷打开,让地面可供站立的区域越来越少。
迦拉伦丁知道不可能再留手了,被一介人类小孩逼入绝境实在难看,可眼下若再不逃脱,死不了也要脱层皮下去。
他突然弓身,背后顶出一双淡绿色膜翅,绚丽的紫色脉络光纹隐现,整个人倏地缩小,凌空化为一只紫绿相间的螳螂,正面迎击尖刺箭雨,闪避急速的铁钉,并冲向林乐一。
螳螂在空中恢复原形,迦拉伦丁手持弯刀俯冲而下,朝林乐一袭来,月牙刀刃扫过林乐一咽喉。
两把金属兵器相撞,爆发出几片炽热火花戏子人偶已闪现至林乐一身侧,手展花扇,以尖刺扇骨架住迦拉伦丁的弯刀,刀刃无法再压近一分。
戏子人偶眼睛以碧玉镶嵌,与面颊红粉戏妆交相辉映,指如削葱,唇含丹朱,五官鲜活灵动,巧夺天工。
林乐一平静坐在轮椅上,刀刃和扇骨就架在他眼睛前毫厘之处,他仍半分未退。
迦拉伦丁回头望望身后,整个房间的地砖已经全部陷落,仅剩自己站立这一块还安然无恙,探头向底下瞧,脚下坑约深两米,坑底全是插在水泥上的玻璃碎片,让迦拉伦丁脚底生寒,惊出一身冷汗。
他收起弯刀,率先投降,这里是林乐一的主场,天知道他还能拿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人偶出来折磨自己。
“你是来带我去新世界的吗?”林乐一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淡淡地问。
“现在去新世界?”迦拉伦丁想了想,“你是载体吗?”
“什么是载体?”
“梵塔连这都没和你说啊。畸核你总听说过吧,有些人类把畸核镶嵌在身上,获得畸体的力量,这样的人类就称作载体。”迦拉伦丁抱臂解释,“只有载体人类能安全出入新世界,普通人类进入新世界就会被星环的超强辐射同化成畸体。”
“不会死,只是会同化成畸体?”林乐一眼睛发亮,“那有什么不好?你这就带我启程吧。”
“不能说不好……”迦拉伦丁为难地托起下巴思忖,“但你是预言之子,我可不敢让你发生变化,一丁点儿变化都可能导致预言失效,以女王的脾气,一定会把我斩首以儆效尤,你也不要为难我。”
“我也有畸核。”林乐一摸出梵塔留给自己的三枚白色盲核,托在掌心,“你能告诉我怎么镶嵌吗?”
“住手,快住手!绝对不行!”迦拉伦丁大惊失色,捂住林乐一的手掌,“你敢胡乱嵌盲核?万一赌出点破烂能力来,岂不毁了你一辈子?我会被翼虫部落的子民戳一辈子脊梁骨。再说谁乱赌这么低级的盲核啊,哪怕是盲核黑也比盲核白强啊。”
“我身上还能发生什么更糟的事吗?”林乐一垂下眼睑,轻声叹息。
“女王就不该派梵塔来找你,那家伙的嘴只用来调侃和放狠话,该传授给你的知识一个字都没讲过。”迦拉伦丁怕他脑子一热真把盲核白嵌在身上,于是晓之以理,把利害关系一五一十给他讲清楚。
“我们新世界的生物,哦,你们称我们为畸体,有四个成长阶段,幼年期、成长期、化茧期,最后一阶段为蝶变或羽化。蝶变相当于完全进化,从此身体全面进入巅峰状态,而羽化却只能保持巅峰状态六小时,时间一到立即灰飞烟灭。”
“决定我们最终蝶变还是羽化的最重要的时期就是化茧期。畸体会选中一位或是多位人类,给予图腾印记,进入化茧期时,人类可以进入茧内挑战巅峰期狂暴的畸体,一旦成功杀死畸体,就能与其建立契定关系,畸体也能顺利蝶变,得到双赢的结果。作为回报,畸体会形影不离保护契定者不受伤害。”
形影不离……林乐一前倾身子,专注地听他说话,担忧地问:“畸体可以与很多人类契定吗?”
“不能,在茧里,谁给畸体最后一击,谁就是唯一的契定者。但是图腾印记可以给很多人嘛,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多点人尝试,蝶变成功率不是会高一些嘛。”
“那人类可以契定很多畸体吗?”
“这倒是可以的,不过畸体对契定者占有欲很强,不一定愿意分享契定者,况且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契定者再去冒险进其他畸体的茧,死了谁负责,所以一般情况下畸体和契定者一一对应。”
“如果很多人都进入了茧,只有一个人成功契定了畸体,剩下的人怎么办?”林乐一脑海里冒出了许多问题。
“就死了呗。茧壳有自我保护机制,不允许非契定者活着离开茧壳,不过谁让你们非要竞争呢?这本来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如果没人进入茧,或是没人能杀死茧里的畸体呢?”他继续问。
“没人入茧,或者进入茧里的人没有图腾印记,畸体就会自然羽化,进入巅峰六小时然后死去。如果是拥有印记的人入茧,但没打败畸体,自己死了,印记破灭会让畸体理智暂时回归,解除狂暴状态,还是有机会苟延残喘一下的。”
“你刚刚说‘图腾印记’是什么意思?”林乐一觉得这个词有点耳熟。
“每个畸体都有自己的专属印记,可以印在人类身上,意味着给予这个人在未来契定我的机会,只有拥有印记的人打败畸体才会成为契定者,没有印记就算杀死也没用。嗯,相当于预约门票。”
“印记的气味可以驱逐竞争的同类。其他畸体就算看上了这个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印记的主人,不过我们还挺忌讳抢契定者的,就算有实力也不太会争夺已被标记的人类,这样很没礼貌,会被视为粗鲁低智慧的行为。”
“所以啊,”迦拉伦丁总结道,“在新世界,实力是硬通货,你要镶嵌绝对高级的畸核,千万不要浪费了嵌核槽……”
起初林乐一还能保持清醒地听着,后来便出了神,想起梵塔临行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他祈求梵塔给自己留件念想,梵塔却用审视的眼光打量了他全身上下,考虑了很久,才遗憾地说“我没有印记可以给你”。
印记,是指图腾印记。
梵塔那时候是在综合评估他的实力,最终判断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打败自己,因此不愿给出印记,浪费彼此的时间。
好一会儿林乐一才发现自己忘了呼吸,憋得肺里生疼,双腿也在不自觉打颤。
原来无形之中自己已经在一轮面试中被淘汰。
即使父母不愿意自己成才,也无法否定他已经展露的才华,灵协会的竞争者,抑或是不认可自己手艺的顾客,或是学校的同学,很久没人在自己面前如此隐晦而决绝地表达过“你是废物”了。
他操纵轮椅调头,开启机关打开出口,头也不回离开,把迦拉伦丁一个人丢在暗室里。
迦拉伦丁绕过戏子人偶,匆匆追着林乐一安慰:“不是,要让我说啊,他给你一个印记哄你开心怎么啦?他真的没有素质,他这个人就这样的,固执自傲,简直抠门得很,反观我多大方,我说给就给……”
林乐一乘滑轮组下降到三楼,爬上卧室床,蒙住头,再也不动了。
迦拉伦丁出去买了些食物回来,放在林乐一床边,他翻身背对迦拉伦丁:“我吃不下。祭司大人请便吧,我实在不舒服,就不起来招待了。”
迦拉伦丁没办法,守在他身边也不是事儿,于是趁下午出门逛街,试了几身好看衣服买下,吃点冰淇淋,去地标景点拍照,再去欣赏人类画展,最后去桌游店玩一趟,吸引来无数男女纷纷要联系方式。
他终于想起家里还有块半死不活的小螵蛸,在一家夜宵店打包了盒披萨回来,林乐一仍旧躺在床上,中午放在他身边的饭也一口没动。
迦拉伦丁赶紧举起刚买的最新款星沙紫色手机,以林乐一为背景,饭盒为前景,自己为主体自拍视频:“你螵蛸要饿死自己,绝食,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一顿不落地供着呢。”
每顿饭,迦拉伦丁都要过来举着外卖拍张照片作证据,免得螵蛸臭了,有不讲理的赖上自己。
林乐一在床上消沉了两天,只喝了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