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开出了视野之外,梵塔远望许久,默然低头收拾地上的残局,把散落的假肢收到臂弯里,捡起掉在地上的白色畸核,周遭人们嘈杂的喊叫和跑动声都与他无关。
他站起身,刚好与抓捕嫌疑人归来的黑口罩警官擦肩而过,二人错身时,黑口罩警官低声说:“你们在旧世界出现总是伴随着灾难。”她嗓音冷硬,眉眼也凌厉强势。
梵塔一怔,转而挑眉蔑笑:“这就是旧世界低级生物的洞察力?自己去查是谁在制造灾难。”
叶警官没说什么,押着房东和牛家兄弟坐进警车里,龙哥和冯展诗也被一同带去问询。
梵塔绕到无人角落,抖开膜翅飞到四层,把行李和假肢杂物全装在一起,最后捎上青骨天师人偶,飞入楼后的荒林中,在繁茂枝叶中穿行远去。
林乐一被带去医院抢救,躺在担架床上,被一群医护推着疾走,迷茫睁开眼,看到医院天花板上冷白色的管灯,一群白衣白口罩的医生簇拥着自己。
他毫无征兆地开始挣扎,内心已被极度的恐慌席卷,大声喊叫打滚,右手扒住缝过咒线的脸皮:“放我走吧!我没事……”
他听见医生说“镇静剂”,然后毫无反抗之力的残破身躯被按住,一针药剂推入,又听见护士说什么“他有耐受”,林乐一已经头脑迷乱,眼前的人影重叠,已然分不清是幻想还是真实,恍惚间听见一声“加大剂量”。
他突然产生激烈的反应,心脏狂跳,断断续续地说:“针线……笔墨……都可以……给我一样……求求你们……”他挡住眼睛上方炫目的光,苦苦哀求,终于被推入抢救室,麻醉师到位,才将林乐一完全控制住。
梵塔穿过午夜街口的浓雾,跟随着成群的乌鸦,在袁哥小卖部前降落,在门口手拿镰刀的黑色斗篷的欢迎下,风尘仆仆走进铺子里。
袁老板居然不在店里。
他留了张字条贴在收银台前,写着:“店主去极地冰海进货了,有需要可以自助结账(本店有监控),极海冰虾即将到货,可预定。”
梵塔自己去邮寄处的花丛栅栏里挑出一页草浆纸,从墨水瓶中拿出羽毛笔,写下几行优雅的符号文字。
尊敬的女王陛下,逃逸进旧世界的魇灵已经清除完毕,不日将返回部落向您复命。
您忠诚的守卫者梵塔敬上。
他折起信纸,摘下象征德尔西弥克高原的勋章菊,压在封口处滴下封蜡,投递进邮筒中,寄往圣湖之心。
“还有看店的吗?”梵塔敲敲收银台桌面。
门外揽客的黑色斗篷匆匆跑进来,这件衣服和真人似的站到收银台后,搓搓手,它身边的一架打字机咔咔运作,慢慢吐出一张表面点缀枯叶的草浆纸,上面书写一种特殊的符号文字,梵塔可以看懂。
“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客人。”
梵塔拿出自己的翅膀碎片,放在桌上推给黑色斗篷,碎片断裂脱离身体后,余光散尽,现在已不发光了,像一块漂亮的黄绿色薄玻璃。
“拿这碎片定制一件饰品,纪念品,什么都行。”
打字机又吐出一张纸。
“没问题客人,制作剩余的边角料您打算出售吗?”
“开个价吧。”
“客人,我已估价完毕。您给出的商品护符‘万相镜’,制作饰品,工费400分币,出售剩余材料,售价90000分币,找您89600分币,请问如何收款?”
“不用收款,挑等价的补品打包。人类小孩吃,别补过头。”
“好的客人!您已升级为本店VIP顾客,自动为您办理会员金卡,当您消费冥币时,可额外附赠一件小赠品。”
黑色斗篷递出一枚金币,金币表面凸雕着蝙蝠恶魔的笑脸。
“客人,请在一周后来取货。”
“嗯。”梵塔拿走金币,随意装进口袋,提上黑色斗篷精心挑选的补品走了。
他在林乐一住所窗外的大槐树叶片间降落,从窗口跳进客厅里。
手工制作的铜制挂钟在墙上滴答走动,其上趴着一头机械变色龙,通体钢铁装甲,吐出卷尺状的舌头整点报时。
梵塔把杂物行李放在客厅地上,青骨天师也被归为杂物一类,不过那小老头自己会找地方,没注意他自己就跑到一座软箱里打坐去了,坐在安置成品人偶的黑天鹅绒里,乐得自在。
他推门走进林乐一的卧室,想拿一些干净衣物带去医院,拉开一扇门,以为是衣柜,却是储藏室,里面的东西吓人一跳。
门后摆了一架漆皮剥脱的老钢琴,一具男性等身球形关节人偶坐在琴凳上,身穿卡其色家居服。
人偶五官雕刻得惟妙惟肖,垂眸神态安详,和林乐一眉眼相似。
梵塔在照片上见过,他是林玄一,为人交口称赞的天纵奇才玄一公子,林乐一的长兄。
这人偶的脸绝非林乐一平时只求神似的写意雕法,而是精雕细琢后翻模,再用色粉和细节笔描摹妆色,手工植入的睫毛和发丝根根分明,花费的心思远超平时千万倍。
从这具人偶上,梵塔打心底对林乐一的制偶技艺生出一股敬意。即使不考虑灵性,他的手艺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林玄一的人偶手指也极长,轻触在泛黄的琴键上,面前摆着五线谱。
轻旋人偶颈侧的发条钥匙,修长的手指便被发条带动,球形关节手指在发黄的琴键上灵活跳跃,循环弹奏李斯特的《钟》。
美妙的旋律实际上来自装在钢琴内部的小型音响,循环播放同一首曲子。
钢琴边紧挨着一台缝纫机,是林乐一平时给娃娃做衣服的地方。
梵塔靠在门边倾听了一会儿,他没拧太多圈发条,所以音乐很快就停了,不过人偶面前摆放的五线谱和弹奏的曲目对不上,琴谱翻在了最简单的《小星星》这一页。
他没再碰什么,退出储藏室关上门,从床边抽屉里翻出一身干净的贴身衣物,将假肢一一擦净,装进林乐一在袁老板那买的大容量锦囊里,一起带出窗外。
林乐一躺在病床上,身上缠着绷带,脸上和手臂上缝过咒线的伤口也包扎了纱布,他一直醒着,瞳仁失去焦距,看着窗外高悬的月亮。
为什么没有直接摔死?他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如同一条待宰的芋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