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忽然响了,《小星星》的旋律在当下嘈杂血腥的环境中显得那么违和,童谣童声从腥风血雨和火焰中清晰唱响。
是本家来的电话,慌乱中孟祥钦没找到手机放在哪个口袋,电话铃声一直在响。
林乐一躺在梵塔怀里,七窍流血,梵塔担忧地给他擦净脸上的血迹,林乐一又开始咳血,痛苦到呼吸困难。《小星星》的电话铃声让他一阵恍惚,突然睁开了眼。
“别动,你要干什么去!”梵塔这次没能压住他,林乐一挣脱出去,走向孟祥钦,但身体太过虚弱,不慎摔倒,他还是一步一步爬向孟祥钦,手掌扣住他惊恐的脸,凶狠质问:“当年在现场的是你……?谁指使你这么做……”
梵塔跟过来,惊诧看着小孩暴躁发狂,嘴里全是血,但就像回光返照力气惊人,把孟祥钦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记得林乐一家中的密室要靠弹奏钢琴打开,所弹的曲目就是《小星星》,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我听到了,哥哥。”林乐一抬起头,像告状的孩子,血红的眼睛溢满痛恨和委屈,“我被绑在地下室的时候,听到了这个铃声,花400万买我双腿的人id叫11556654,小星星的琴谱第一句就是1155665,是他发的消息。”
人会自动遗忘最痛苦的记忆,许多年后,当时最挂怀的苦痛也会慢慢消解,林乐一把这首曲子设置成前往人偶仓库的密码,不亚于每天剖开自己的伤口,复习一遍自己的伤痛,以免忘记。
孟祥钦害怕了,惨声求饶:“我只是奉命办事,不是我要你的腿啊,是你我都得罪不起的人,我身上也有禁言咒,你就算杀了我也得不到答案。”
“至少孟家脱不开干系,原来是孟家?”林乐一按着孟祥钦的脑袋往地上砸,撕心裂肺怒吼,崩溃到破了音,“我绝不会让你们好过,我要砍了你们所有人的手脚,叫你们爬回孟家去!”
梵塔大概明白事情的原委,站在旁边不作阻止,顺手抽出随身佩戴的小刀递给他。
此时,两具孟家灵偶终于从塌陷的墓门中爬出来,前来保护孟祥钦,星日马举起归墟弩,瞄准林乐一后心窝。
归墟弩总共配备三种机关箭,蓬莱箭从内部爆破刺穿敌人,瀛洲箭凹槽淬毒,见血封喉,方丈箭为天女散花,母箭射出后爆开,无数子箭迸发,威力堪比霰弹枪。
三箭齐发,是要对林乐一赶尽杀绝了。
一柄玄铁扇从空中回旋而过,在空中架开所有逼近林乐一的箭,金属相撞火花迸溅,扇子回旋着收回一只球形关节手中。
长赢千岁玉树临风站在镇墓兽头顶,接住扇子扇了扇风:“先生所料不错,孟家的二世祖果然会带武装战偶过来。在下等候多时了。”
星日马架着归墟弩,弯眯着眼睛打量对方,黑白阴阳袖袍,刺绣重瓣绣球花,走线是灵缝吴家的九子三错针,他手中的扇子实在眼熟,玄铁镶祖母绿,扇尖嵌虎爪,是林玄一爱不释手的扇子醒骨真人。
听到长赢千岁说话,孟祥钦用尽全身的力气透过林乐一的指缝去看,又是一具敛光灵偶,已经无法用恐慌来形容心情孟家已经完了,小辈之中无人与他匹敌,是孟祥钦此刻唯一的念头。
这不可能,他才十八岁,拥有三具敛光偶,其中两具神级灵偶,这不可能,何等机缘造就这样的天才……?绝不可能,这恐怕是林家藏起来,打算今后拿去参会的偶,衣服咒饰武器都颇讲究,难道是林家的集大成之作,留给唯一幸存的小儿子当作底牌了?
长赢千岁并未出手,来之前先生再三嘱咐,藏头露尾,只显露一丁点儿功夫即可,他要做的就是装个大的,假装世外高人。
星日马跃跃欲试,想与他战个痛快,柔声问:“阁下出自哪位大师之手,为何没在斗偶大会上露过面啊。”
“在下长赢千岁,恩师林乐一,尚未出征斗偶大会。”
孟祥钦认命般闭上眼睛,躺在地上下令:“星日马、轩辕十七,回家。”他没摸清林乐一的实力,打起来万一损坏镇家灵偶,他担待不起,闺女还在本家修行,会遭连累的。
轩辕将军听令收手,转身离开,沉重缓慢的脚步震动周围的石子,星日马欲战又止,扛起归墟弩,柔声笑道:“改日讨教。钦叔的牺牲本家看在眼里,不会亏待你的后人,放心去吧。”
谈笑间丢弃一颗棋子,星日马跑了几步,轻盈跳上轩辕将军宽阔的肩膀坐下,跟着他离开。
他的话并非安慰而是威胁,孟祥钦知道自己已经被本家抛弃,仰头就义视死如归。林乐一动手了,用梵塔递来的刀沿着他的关节缝隙割入,没有人比他再了解人体结构,只需轻轻一划,筋骨便不再相连,血喷了出来。
“谁说我要杀你,我和林玄一可不一样。回去告诉当家的,我和孟家势不两立,斗偶大会上你们就等着被我踩在脚下求饶吧,让我夺冠,你们这些沽名钓誉的灵偶世家就完了。”
*
林乐一满身满脸都是血,躺在梵塔怀里奄奄一息。梵塔身上探出绿色触丝,扎入林乐一体内,修复他受创的地方,灵偶反噬可不是普通小伤,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冲击,差点要了林乐一半条命。
涅槃火慢慢走向他们,满头珠翠叮当作响,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林乐一:“污秽满身成何体统。区区人类胆敢召唤真神,死有余辜。你想怎样?拿锦衣华服珠翠首饰贿赂,就妄想让我供你驱使么。”
“?”梵塔抬眼注视她,似乎被激怒了。
“我们怀着虔诚之心为神明打造木胎尊像,绝无驱使之意,您去哪儿都好,悉听尊便。”林乐一虚弱地抬起手,指向她怀中抱的少女,“把人留下。”
涅槃火放下轩正,从林乐一身上跨了过去,拂袖离开,朱雀锦袍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她离得越远,林乐一喘气越顺,等到灵偶的身影完全消失,林乐一身上的剧痛也解除了,紧皱的眉头松开,靠在梵塔怀里恢复体力:“是我低估了真正的神级灵偶,海副会长的咒言写得不对,他一定是按照人们的固有印象塑造了一位仁慈博爱的神明,但朱雀神的性格太高傲暴烈,和涅槃火的咒言严重冲突,所以反噬极强。怪我,我没来得及拆开灵偶看咒言,只顾及外表装饰上的细枝末节,是我肤浅了,她一定很生气。”
“你说得对,靠邪门歪道得来的东西不属于我。”林乐一叹息道。
“算了吧,先别管那些,你没事就好。”梵塔抚摸他的头发。
“嗯……”林乐一忍了又忍,眼睛里水层氤氲,绷不住趴进梵塔怀里大哭,机关算尽还是失去了太多舍不得,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啊,到底怎么活着才行,真受不了了,难道人生就是不断失去一切想要的东西?
大火之后,余烬飘飞,蝴蝶成群结队起舞,一只蝴蝶停落到林乐一手背上,不规则的火红六翼就像燃烧的火焰,实际并不烫手。
“这是什么虫子,火虻?”林乐一哽住,轻抬起手,蝴蝶在指骨上停息。
“也是畸体,是新世界最美丽的蝴蝶,火海日暮蝶。”梵塔说。
“名字真好听啊,确实很美。”
“它的幼虫叫芋虫。”
“……芋虫?”
“芋虫蜕变之后像焰火一样璀璨。”
林乐一抹干眼睛,认真端详蝴蝶,仿佛在凝视自己的命运,回过头看,天边日暮,蝴蝶飞成火海,热烈鲜艳。
女子的歌声如波涛,冲刷净笼罩九寿村的梦魇,这地狱,终于见到日出了。
林乐一爬到轩正身边,查了查颈部脉搏,她没死透,伤口被虫草堵住了,最脆弱的心脏现在靠虫草的触丝保护着,没有完全损坏,他从空间锦囊里掏了半天,完了,手里的畸核都藏在家里保险柜里没带过来,不然还有一颗黑盲核能救急。
他踉跄走到独角龙身边,用小刀挖肉寻找里面是否还有畸核,但怪物已经死了,意味着体内没有完整的畸核能用了。
“带她回去,还能撑到家吗,我还有一颗黑盲核,可以必定镶嵌,补住伤口兴许就有救了。”
梵塔摇头:“回去的车程太远,她心脏受伤受不得一点颠簸,只能平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