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家中之后,他还有些心神不宁。

妻子祝余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一日夜里替他宽下衣之后,跪坐在小榻上,替谢筠亭揉着肩膀,打量着谢筠亭的脸色,旋即低声问:“夫君怎么了?”

他问:“怎么自从前几天下了朝回来之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妻子温软的话音将谢筠亭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眼神微微恢复了些许清明。

谢筠兰放下手里的书,微微偏过头,看着妻子白皙纤细的手,片刻后转过身来,抓着祝余的手,亲了亲:“.........没事。”

祝余:“.........”他微微皱了皱眉。

谢筠亭对上了祝余不满且困惑的脸,知道自家妻子深居内宅,对朝中很多消息都不灵通,又对朝中的事情有好奇心,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三皇子他......要去边疆了。”

“..........啊?”

话音刚落,祝余果然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不知。”谢筠亭摇头:“陛下不许人送,三皇子也未和我明说出发之期........但是我确实好几天没有在朝中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是在整装还是已经.......”剩下的那半截子话,谢筠亭没有往下说,祝余也明白。

他看着丈夫紧锁的眉头,片刻后伸出双臂,将身体靠近谢筠亭的怀里,头埋进谢筠亭的脖颈处时,声音还闷闷的:“其实........其实三皇子殿下是个好人。”

他犹豫着说:“其实,其实那日.......他将我从祝府接出来之后,似乎看出我不愿,在将我送进花轿之前,低声在我耳边说,如果我心有所爱,愿意放我走。”

谢筠亭闻言,微微一愣:“所以说那天,我能顺利将你从队伍中带出来.........”“是三皇子殿下默许的。”祝余说。

谢筠亭:“...........”他低下头,看着妻子温热颤抖的身躯,片刻后缓缓伸出手,用力将祝余揽进了怀里。

“小鱼。”谢筠亭吻了吻祝余的发顶,沉声说:“我们明日去三皇子府邸,送一送他吧。”

祝余用力点了点头。

一夜辗转反侧,近乎未眠,等到天露鱼肚白,鸡叫了三声,谢筠亭和祝余便起了床,梳洗妆扮。

他们生怕夏侯鹜光走了,所以连早饭都吃的很匆忙,以至于连谢筠兰都觉得不对,捧着粥碗,开口道:“哥,嫂子,你们怎么了?”

他说:“是今天早上有什么行程吗?”

谢筠亭:“.........”他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看着谢筠兰,犹豫许久,才道:“我准备,准备去找三皇子。”

“............”谢筠兰听到夏侯鹜光,马上就神情不自在了。

他低下头,用勺子搅拌着碧玉梗米粥,直到勺子不慎碰到碗壁,发出乱七八糟的清脆声响,如同他的心一样不平静:“你去.......你去找他作什么?”

他眼睫微颤,磕磕巴巴道:“他这样的人,有什么.......有什么好去结交的。”

他还不知道夏侯鹜光马上就要走了。

“...........”谢筠亭和祝余对视几秒,片刻后,双双移开视线,不由沉默。

等了很久,没等到哥嫂的回答,谢筠兰的心不知为何,忽然一跳。

他指尖用力捏紧了勺子,抬头看向谢筠亭,莫名有些不安:“哥.........”他说:“你怎么.......你怎么不说话了?”

谢筠亭:“..........”他盯着谢筠兰不安的脸看了一会儿,心中纠结不已,思考要不要将夏侯鹜光离开的事情告诉谢筠兰。

最后还是谢筠兰急了,松开勺子,抓着谢筠亭的手,用力晃了几下:“哥,你说话呀。”

他有些担忧,道:“你去找夏侯鹜光干什么?!他是不是,是不是还对你怀恨在心,做了什么报复你的事情?!”

“.........没有。”眼见谢筠兰想岔了,谢筠亭才不得不伸出手,握住了谢筠兰的手背,低声解释道:“是.........是三皇子殿下要走了。”

他说:“他马上.......马上就要去驻守边疆了。”

谢筠兰闻言一怔。

他像是没有预料到这个回答,眼睛里浮现出清晰的迷茫和震惊。

手臂脱力地垂下,谢筠兰眼神飘忽,一时不知道要看向何处,“他要去,要去驻守.......驻守边疆?”

他问:“那......那要多久才回来?”

谢筠兰抿唇,看起来小心翼翼:“一年,还是两年?”

谢筠亭从未觉得一句话有这么难说出口过:“..........陛下说,若无帝召,他永生永世,都不许回京城。”

也许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谢筠兰:“...........”院里忽然起了风,席卷起地上的落叶,冷意呼呼地灌入谢筠兰的衣袖,随即蔓延遍至谢筠兰的四肢百骸。

用力咬住牙关,想要控制身上的颤动。

但越想要控制什么,却什么都控制不住。

谢筠兰低下头,装作不在意地拿起汤勺喝粥,但手腕却情不自禁地发抖,以至于手臂上的金镯和玉镯碰在一起,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

最后,他再也听不得这样刮人耳膜的声音,一怒之下站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面目狰狞地将桌上的粥碗扫落在地。

“哗啦”瓷碗掉落在地上,粉身碎骨,碎片发出刺耳的声音。

谢筠兰耳膜一痛,只闻耳鸣一片,好似有人将一根针恶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耳朵里。

周围的有人围了上来,似乎是想抓住他的手,看看有没有伤到,但谢筠兰此时此刻,却顾不上这些。

他推开所有人,提起裙摆,抬起脚,猛地朝门口冲了出去。

朱雀街百里巷十六号。

这九个字,自那日与夏侯鹜光在宫门长道上分别的一刻,就如同烙印在他心中一般,反反复复地出现,甚至在梦里也不曾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