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息温和一笑:“苏给事不必多礼。”
他们二人心中都藏着秘密,郁仪没有问赵子息为何从智化寺来到了紫禁城,赵子息也没有问郁仪那日到智化寺里做了什么。
“听说赵公子懂北元语。”
“略通。”赵子息含蓄笑道。
如他这样谦卑的人能说出略通二字,显然已不是门外汉那么简单了。
郁仪问:“赵公子有没有听过阿日娜这个名字?”
赵子息想了想,轻轻摇头:“这名字在北元很常见,并不是个绝无仅有的名字。”
这是预料中的结果,郁仪对赵子息这么说并不意外。
这一日是难得的晴天,檐下的冰凌都被照得晶莹剔透。赵子息穿着一身青衫,外面披着狐裘,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赌书泼茶的文弱公子。
“我在固原关时,便听说过好多个阿日娜。她们有的人成为了汉人的妻子,有的人跟着马队做生意,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
郁仪轻声问:“赵公子为何要回京呢?是张大人……”
赵子息静静地看着她:“你对我很好奇?”
郁仪坦然地点了点头:“我以为你会回到赵阁老的身边去,他一直很担心你,后来他还专程去智化寺找过你。”
赵子息听了这话并不觉得意外:“苏给事可有表字?”
“应星。”郁仪很少会主动提起这两个字。
“承章。”赵子息自报家门。
“应星,我来对你说一句实话。”赵子息轻道,“京中暗潮汹涌,我父亲也好、太后也罢,甚至是陛下、梁王、乃至张大人,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我心里都清楚。”
“我曾以为自己偏安一隅,不惹纷争,后来才明白,只要我的身份是赵阁老的儿子,我便没有独善其身的一天。我在固原关生活了五六年,曾几何时,我也想用自己的微薄之力为一方百姓谋求福祉,但我失败了。你信不信,固原关的安危和固原关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而能改变一座城池命运的人,在京师、在紫禁城。”
“你是自己选择回来的。”郁仪道,“其实,我很想和你一样,到大齐的根茎最微细处去,哪怕只是做一个最普通的父母官。我坐在这辉煌的紫禁城里,常常觉得自己在做没有意义的事,弄权或是被权力玩/弄。我心里一直盼着,能为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今做权力虚无缥缈的一环强太多了。”
赵子息没料到郁仪会说这样的话,不由得露出一个有几分真切的笑容来:“你这个想法很有趣,我们俩关于政途的想法是截然相反的,我想到紫禁城来,而你想到边疆去。”
“我这个想法很幼稚吗?”郁仪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一下。
赵子息轻轻摇头:“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基于你当下思考后的判断。我劝你不要美化没走过的路,但也鼓励你去尝试。因为你会收获太多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他们两人不过聊过数句,郁仪已经足以感受到面前这位文弱青年身体里的力量。
赵子息是和赵公绥不一样的人,他心里还有对百姓最深沉的怜惜。
“应星,我很感谢在固原关独自生活的这几年。若我生于京师、长于京师,那么我将注定沦为一个不思人间疾苦的人,因为我离普通百姓太远了,远得如同两个世界的人。”
“而如今,我已经知道自己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赵子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向郁仪:“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是我们大齐的第一位女进士。”
郁仪看着赵子息的眼睛,平静道:“你看,我为官整整一年了,属于我的头衔依然是女进士。可见我这一年来,依然没有做什么有用的事。”
“别那么心急。”赵子息性格温和,耐心地宽慰她,“很多人耗尽一生都不能在青史上留下只言片语,你又何必在意这些。”
“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事,而没有虚度光阴,那你就是一个对百姓有用的人。”
赵子息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常年微笑,姿态谦卑又有知礼,似乎能渡化人间的无数丑恶。
郁仪诚恳地对他一揖:“受教了。”
赵子息还礼:“承让。”
郁仪与他并肩站在一处,一道望向檐下瑞兽:“日后,你便要留在这里了吗?”
赵子息没有过多犹豫:“我想成为这个国家运转中的一环,从源头上改变这个国家的走向。”
“你呢?”他问。
郁仪说:“我想做一个有用的人。”
赵子息莞尔:“我与应星你的心愿,其实是殊途同归的。”
“我们都希望这个国家能变得更好。”
这或许是每一个普通人最朴素的心愿。
他们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智化寺,也没有提起张濯。像是心照不宣地保守着一个秘密。
赵子息盯着南飞的孤雁看了良久,突然说:“你方才提到了一个叫阿日娜的人。”
“对。”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赵子息转过身,“她叫阿日娜巴图。”
“她是脱火赤第七个妹妹,北元的公主。她的生母并不是北元王后,所以平日里很少有她的消息传出来。”
“你为何会知道她?”
郁仪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把梁王妃的事情告诉赵子息。
纵然在她眼中,赵子息简单纯粹,但她时刻不敢忘记他是赵公绥的儿子。
只要心中埋下这样一根刺,他们便注定不能成为朋友。
祁瞻徇的出现将郁仪从这件事中解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