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一直审到了年后,依然没头没尾、不了了之。

前一世的此刻,郁仪尚在翰林院里做修纂,没有机会参加这次秋?A,而这一世她既已入吏部,又得蒙太后恩遇,只怕也会在受邀之列。

“张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张濯平静道:“自有我的消息来源。”

郁仪不会骑马,对秋?A也并不上心,更不喜欢这种射猎杀生的活动,所以点头:“黄册案之后,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要改一改各州县的官员吏治。”

“原本各地只需要五年轮换一次长官,而底层小吏却可以不必更换,如此一来容易导致官吏勾结、甚至危害县官的决策,所以娘娘想将各地小吏一并更换。黄册案起于抚州,也当属抚州的吏治最为松懈,因此吏部如今正在调整各州县的官员档案,下官也在从旁协理,秋?A的确是去不得的。”她才接手吏部工作,说是有千头万绪也不为过。

张濯听罢点点头,将伞递还到她手里。

他回身望去,只见夹道深深,竟然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尽头。

“就此别过。”他如是道,随后缓步走入了雨中。

东华门前,赵公绥正站在檐下看雨。

一名内侍在他身旁为他撑伞,雨声叮咚。

在这万物渐渐凋敝的秋日里,他的目光落在那同撑一伞的两个人身上。

纵然他们没有半分逾越的举动,赵公绥却想起他和令颐,也曾多少次在大臣的众目睽睽之下,目光交错、情意绵长,却又装得波澜不惊。

有些事,非得要过来人才能懂得。

这时,锦衣卫已经验好了鱼符,准他出宫。赵公绥也不曾再多逗留,在内侍的目送下独自撑伞走出了东华门。

在这座皇城里桎梏数日,不少大臣得了消息都在东华门外等他。

他们目光急切,都像是有满怀的话要对赵公绥说,或是想对策,又或是表忠心。

可赵公绥对这些人不以为意。

唯独一辆马车引起了他的注意。

马车内伸出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徐徐掀开车帘,露出车内人的面容,与他四目相对后,车中人又低调地将车帘落下,以免被人发觉了自己的身份。

是梁王祁瞻庭。

赵公绥高深一笑,缓缓走到车前。他收了伞,拎起衣袍,从容登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开动起来,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

?[59]西窗烛(三)

自郁仪入吏部以来,每日的公文案牍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陈侍郎此人素来刻薄,偶尔还会对着郁仪写出的文书一番批驳,复又发回重写,显然是有意刁难。

秦酌偶尔来吏部看她,都不由得暗自咒骂陈侍郎不是个东西。

“你小声些。”郁仪一面写字一面压低声音训诫,“隔墙有耳。”

“难不成他还能管道我这刑部令史的身上?”秦酌叹气,“刑部的事也多,总不过是忙一阵闲一阵,哪里像你,才来几天就忙成这样。”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从吏部衙门外走进来,刻意高声问:“陈侍郎何在?”

陈侍郎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何事?”

那名主事道:“下官是户部的,我们张尚书有事找您。”

秦酌小声道:“户部和吏部一向少有来往,也不知道他们张尚书找陈侍郎什么事。”

他心里一直把张濯和白元震画上等号,浑然不知这名户部主事口中的张尚书是何人。

陈侍郎显然也不知其意。

他走出吏部衙门,只余下众人面面厮觑。

正当众人揣度着陈侍郎为何会被户部尚书召见时,门外响起了张濯的嗓音。

“听说开化县的知县付节是陈侍郎举荐的。”

“是。”

“这付知县当真是威名远播。开化县多山,山中有煤矿。按大齐的矿税来算,每年要交三成矿税。他买通了矿监上的何公公,不按照实际开采的数量缴税,而用‘包税’制,每年交五百两包税银子了事。而实际上,这名付知县竟敢找开采煤矿的矿户们,每户收一千两银子,其中有五百两都由他自己中饱私囊。”

“若不是今日矿户们不堪其害,联名上书到衢州府衙门,只怕所有人都还被蒙在鼓里。我听说这名付知县是你陈侍郎的妻弟,有你这位姐夫在,难怪他付知县敢在开化县大展拳脚。”

张濯当众训斥陈侍郎,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陈侍郎脸上异彩纷呈,只敢低头认错:“是下官用人不察、用人不察。只是付知县……付知县虽为下官妻弟,却是兴平二十二年的举人,也确实有几分才学,不是下官……不是下官为他谋得的这个官位。”

“你心里有数。”张濯将一本奏折递给他,“若有下回,这本奏折就不是交到你手里,而是呈交都察院和台谏了。”

吏部衙门里都鸦雀无声。

别说吏部了,和吏部相邻的礼部和工部都安静了下来。

秦酌用蚊蚋般的声音对郁仪说:“真是痛快,这个老匹夫就是欠教训,这下他终于能消停几天了。”

顿了顿,他又狐疑:“这声音听着好耳熟啊,像是在哪里听过。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张大人,怎么会听过他的声音呢?”

郁仪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陈侍郎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他黑着脸不说话,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

四下里都静悄悄的。

“苏给事。”张濯站在吏部门口叫郁仪,“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