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张濯轻笑一声,“刚好,我也有政务要和陛下与苏给事探讨,能否请你开门?”

宝仁想拒绝,可又觉得拒绝了就好像屋里的两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般,正左右为难,便听里头皇帝的声音传来:“让张大人进来。”

宝仁如蒙大赦,立刻将门拉开:“张大人请。”

张濯穿着官服,头上戴着幞头,看样子的的确确是从户部衙门里来的。他手中握着卷宗,看也不看郁仪,率先对着皇帝行礼:“臣张濯拜见陛下。”

“免了。”祁瞻徇抬手。

张濯站直身子,目光扫过祁瞻徇衣摆上的水痕,又注意到祁瞻徇手上握着的是苏郁仪的帕子。

两人一坐一站,苏郁仪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不言不语。

“说吧,张尚书有何事要与朕商谈。”祁瞻徇知道,张濯向来只单独将国事禀报给太后,今日他倒想看看张濯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张濯神色平淡,徐徐展开手中的卷宗。

“入秋后,京师以北各县数月不曾降雨,赤地千里,草木凋零。”他手中的卷宗是北方诸县地图,已被张濯圈出几处河流的三岔口:“臣以为在此处多地修建河渠,可以使得旱情稍缓。”

祁瞻徇扫过一眼,的确和太傅们教的八九不离十:“这样的事你得报给母后。”

张濯面不改色:“自然已经报过了,是娘娘命臣交由陛下定夺的。”

他料定了祁瞻徇不会向太后求证,语气平静如常:“以往年经验来看,赈灾的银两以三十万为宜,还请陛下开广济库放粮。”

“就这么办吧。”祁瞻徇点点头,随后他又指了指茶壶,“说了这么久,口也干了,苏给事给张大人倒杯茶吧。”

郁仪答了一声是,正欲拿一只新杯子,张濯已经缓步走到了她身侧,二人离得很近,近得似乎可以闻到张濯身上淡淡的紫述香。

“我自己来。”虽如此说,张濯却根本没有拿起茶壶,只是缓缓将桌上郁仪喝过的那一杯茶端在了掌中。

祁瞻徇尚在看卷宗,未曾注意到这边。

张濯背对着皇帝,唯有郁仪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一时间欲言又止。

帘幕轻摇,树影遍地,芭蕉叶上几秋声。

张濯轻垂眼帘,在郁仪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将茶盏中的茶一点点饮尽。

?[58]西窗烛(二)

“如今广济库中可以周转的粮食有多少?”祁瞻徇突然开口问道。

张濯已经喝完了杯中茶,却不将茶盏放下,仍放在手心中把玩。关于广济库的一应数字,他早已熟记于心。

“稻米为首,有四千石,黍米一千石、粟米两千三百石、小麦两千五百石、大麦一千二百石、莞豆八百石、余下还有麸子和谷糠各七百石。”张濯转身看向祁瞻徇,“这只是广济库一处,京师中有四个库房,只不过广济库的物资最丰也最多。”

张濯向来缜密妥帖,不管太后要什么数字,他都能不假思索地报出来,这也是让祁瞻徇由衷佩服的一点。

“朕记得太傅教《通典》时说常平仓者,仓储谷以为储蓄,贵贱平籴,粜以给民。逢低价时买入粮食,逢灾年时再卖出,广济库中可也是如此?”

张濯道:“正是。此外各县村中又设了‘义仓’,每村聚粮数斗,岁饥则恤之。”

祁瞻徇嗯了声:“依张尚书看,这一回该从广济库放多少粮呢?”

若说适才他还有几分轻视之心,到了此刻,张濯的才学令他折服,求知的心便超过了不屑之心。

“以稻米和小麦为首,调广济库中四中之一为宜。”

祁瞻徇听罢啊了一声:“只调四分之一,真的够吗?”

他心里计算着受灾各县的人口数,只觉得根本不够灾民度过难关。

“旱情尚未缓解,且如今正是收成的年月,因为这场旱情,只怕很多地方都要颗粒无收。若早早就将京师中的粮食都运到了北面,若灾情加重,只怕京中粮商会竞相加价,到时候京师都会不稳,所以即便陛下再体恤民情,四中之一已是足以。”

“且这些粮食,也不是为了叫灾民顿顿吃饱用的。”

还有更残酷的话张濯没有说,在场之人却心知肚明。

这些粮食,不过是最大程度的保障灾民不要饿死而已。

“挨到明春,南方的小麦便能运来,到时候灾情便可稍缓。”郁仪从桌上翻出一张地图来给祁瞻徇看,“淮河以南大多种两季稻、三季稻,若能运到北方也能暂解燃眉之急。”

祁瞻徇看完郁仪的地图,神色稍安:“京中偶有下雨,为何北方各县还在缺水?”

郁仪说:“因为京师以北有燕山山脉阻隔了水汽,所以往往京师中虽在下雨,而燕山以北烈日炎炎。”

年轻的皇帝听闻此言,不由问道:“那朕能为百姓做点什么呢?”

他的眼中满是真诚的求教,全然发自本心。

“朕想去天地坛的祈年殿求雨,如何?”

“陛下有心,自是黎民之福。”

祁瞻徇点头:“朕一会便去着人安排。”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这些年来,大齐内忧外患不断。今秋有旱情,外有瓦剌部与我们在固原关外对峙,他们的首领脱火赤也才二十几岁,却能征战沙场……”

祁瞻徇笑道:“朕父皇在世时,每年都要举行秋?A,待朕从天地坛祈雨回来,也要在南苑办上一场,但愿大齐也能有和脱火赤一样骁勇的儿郎。”

脱火赤三个字一出,张濯的头便隐隐作痛。

前世梦魇近乎掀起惊涛骇浪。

他下意识看向郁仪,郁仪正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皇帝说话,不曾留意到张濯的目光。

“苏给事听说过脱火赤吗?”张濯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