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说不清楚,往日张茂对他的吸引力来源于他对张茂性别的模糊和误解,而在多年的近乎于婚姻生活的同居后,在仔仔细细看过他的胡茬、喉结,有骨节的手,一丁点青筋的白色手臂,以及和自己一样同样会勃起射精的阴茎后,蒋十安彻底认知到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如假包换。
他放下张茂,目送他走进办公大楼,头也不回的,掉个头开走。
生日会操办开始的是有些晚,不过不碍事。
蒋十安找了个附近的星巴克安顿下来,拿出手机准备在班级群里宣传自己的生日会。谁知道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他今天过生日,早上匆匆忙忙没开微博,打开之后私信评论转发艾特一团乱哄哄,全是各个协会社团学长学姐学弟学妹高中同学给他发的生日祝福。蒋十安微博粉丝不多,但各个可都是真粉,他统共两千多粉丝,生日祝福加起来收了快一千条。蒋十安不禁洋洋得意。
他喝一口咖啡,烫的呲牙咧嘴,一面在屏幕上打字发到班级群,其他的群他可懒得再发。他发了没两句,班级群就炸锅似的挨个回复要去要去。蒋十安发了个“流程待定”,转头又弄晚餐和ktv包房买酒之类的事儿。一切搞妥当,他终于也把手里这杯烫的他魂飞魄散的咖啡喝的差不多,赶紧出去买最要紧的东西。
四年前他从家里来学校看张茂,给张茂精心布置的玫瑰花香槟都被他扫了兴,说来说去也是怪他自己冲动。现在他二十多岁了,怎么说都算个成熟男人,比以前强得多。这次蒋十安决计好好操办,他在花店挑选着玫瑰花,指甲敲着嘴唇也不知张茂会不会喜欢这种玫瑰花做成的熊。他挑着挑着又觉得自己可笑,明明是自己过生日,张茂还忘记,怎么要自己挑选东西布置酒店房间呢。
不过他要是这么多年了,还要幼稚地跟张茂纠结这些,那他也过于小肚鸡肠,不配做张茂的男人。蒋十安挠着下巴,这动作他是被张茂传染的,从前不爱做,生活到一起老是看到张茂思索的时候挠下巴,他也就学会。他最终决定都买了。外加一瓶粉红香槟。
一切都按照四年前一样的模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开套房,冰香槟,揪花瓣,撒花瓣。蒋十安跪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摆弄蓝色的玫瑰花瓣,他犹记得上次是红色,张茂并不喜欢。他忆起张茂雪白的皮肤融化在红色玫瑰中的样子,心猿意马。然而他也记得张茂把床上的玫瑰全扫到地上,才展开被子睡觉。是否红色令他觉得自己是女人?蒋十安猜测大概是这样。
所以他这次就换蓝色,蓝色稳重安全,算是safe play。
反正时间还早,也不必慌张烦躁,张茂五点半下班,他还有数个小时用来布置。蒋十安双膝跪地,心想如果这是求婚,他要是个女的得感动的热泪盈眶,哗哗流泪流鼻涕。他低垂着头,手部女工似的重复机械动作,不知时间流逝。
蒋十安把花瓣摆成一个蓝色的心,再一路一片一片铺整齐到门口去,他往日绝不可能如此耐心,今天心中却平和,然而平和中透出点哐哐响的跃跃欲试。心头跳的欢快酥麻,蒋十安迷信地想早晨他十分倒霉,是不是“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老天暗示今天是个什么好机会。到底是什么好机会,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但很恐惧,害怕说出来要遭天打雷劈。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注重于眼前的工作。
他再站起来时,同上次一样,初冬季节太阳落山早,屋里已经有些暗了。蒋十安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膝盖艾艾叫苦。可惜也没人听见,只能叫给自己听。他把宽松的裤子掀上去,发现膝盖上一片地毯纹路,顿时大笑。笑完也不觉得痛了。
他换上刚才在商场拿来的蒋母预订保存的新衣服,照照镜子,疲惫一扫而空。
蒋十安开车才上了主干道,就接到张茂短信,言简意赅:“加班,晚上回来。”
蒋十安即刻明白,今天果真仍是倒霉。
他却还要做好人,忍着怒气靠边回复:“没事,我晚上在KTV办趴,你下班了就来嘛。地址发你。”张茂只回复个:“OK”就没了动静。蒋十安气得把手机甩到了副驾驶座位上,叉腰思索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简直不想办了,可是同学已经在班群陆陆续续发消息说自己到了餐厅,他不得不去。
往回开的路上,蒋十安开导自己张茂才刚实习,加班说明老板看重他,张茂很注重别人对他专业能力的认可,所以张茂现在应该并不难受,正在快乐加班。
前头又堵车了,蒋十安掐仇人脖子似的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旁边不断蹦出新消息,可就是没有张茂信息的手机,终于受不了地爆出一声:“操你妈!要不要这么倒霉啊!真是操了!”
【作家想说的话:】
太惨烈的菜不能一下子都上了
一点妄想(下)
耽美/原创/男男/现代/高H/正剧/校园/暗黑
清水标章:no
直到傍晚,张茂都没有回复过一次蒋十安的短信微信,他打过去,张茂已经关机了。公司里不会没有充电线,张茂是真的忙吧。
也许他就是不想接你的电话呢,一个声音从大脑中响起来,蒋十安猛地灌进一杯酒压制下去。
“蒋十安,我们送你的礼物。”
蒋十安在餐桌前坐着,他脸色看上去不错,因为酒精的浸润甚至还带着红光。同学陆陆续续都来了,在长桌前坐下,大部分都挺局促的样子。蒋十安从来打心底瞧不起那些家境普通的人,总觉得他们和自己交朋友是存着什么占便宜的心思,就像那些出去聚餐时候,他说要结账,跟他抢着结但实际上从来不把钱包从怀里摸出来的学长们。他遗忘了张茂也是普通家庭出身的人,甚至活的比在座的同学都要捉襟见肘,高中的事情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上辈子的事情,他有时候连校服领带是什么颜色都要忘记。
蒋十安接过几个学长送的礼物,晃了晃盒子空荡荡,也不知道是什么打发人的鬼东西。他其实不计较这些东西,他只是瞧不起一切人而已。平常张茂在,张茂总能把他拉到现实世界中,现实世界中的人是吃手抓饼,买几百块钱衣服就会开心的。这些在他上大学之前都颇为陌生,张茂是他看世界的门窗,是打开他偏见的那把小小钥匙。然而今天这把钥匙不在,他的门窗便全数闭锁,偏见的魔盒也全数涌出。
说白了,他和这些人交朋友,尤其是张茂的那几个室友,不过是出于他对张茂的体谅。今天张茂不在,他的恶毒和不可一世便从胸腔里喷发,毒液似的喷在盘子桌子上发出嘶嘶响声。不过他的脸上还维持着那种社交时候的假笑,他因为没吃什么东西就饮酒,脸颊上飞起两片红晕,看上去平添一丝可爱。谁能知道他心里其实在想着什么恶毒的事情呢。
他一杯杯喝着酒,有人来了就收下他们的礼物再假笑着招呼他们坐下。张茂寝室的人除了张茂和翟利都来了,他们凑钱送了他一台小游戏机。蒋十安终于露出一点真实的表情,问:“我弟弟也出钱了?他可是个抠门的。”“对啊!”汪新元大嗓门地回答,“他出了钱了,本来我不想让他平摊,让他自己个给你买。完了他还是跟我们平摊的,你说抠不抠吧。哈哈哈。”他说完之后觉得这件事好像是个什么好玩的玩笑似的笑个不停,还是白文行看出来蒋十安脸色不虞,拽着他走开他才消停。
蒋十安从听到那个东西是张茂凑钱买的有一丝开心,因为他之前顺嘴和张茂说过这个游戏机不错,但忙得很忘记买。他还以为是张茂主动提出来给他买的,谁知道他只是为了省钱。蒋十安心里不痛快极了,但他仍竭力安慰着自己,张茂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高中时候为了二十块钱宁愿挨揍的家伙。
空腹喝酒极容易醉,人才堪堪来齐,蒋十安竟然已经把开的其中一瓶金色香槟灌下肚子一半。往日这点酒根本不算什么,可今天因为他没吃饭,心情又极差,当下就晕晕乎乎的了。他晃了晃脑袋,又给张茂发了一条微信。他的眼睛有点花,按在屏幕上很缓慢,半天才打了一条微信:“你还加班呢?”他低头盯着那条信息,第一次恨微信没有已读功能,那样的话张茂读过不回便无所遁形。
过了许久,侍者弯下腰在他身边轻轻地问:“蒋先生可以开餐了吗?”
“嗯?”蒋十安捏着太阳穴抬头,对上侍者胸前的餐巾,他用手掌按了一下额头,说,“开吧。”
听到他说开餐,坐在他旁边的季嘉丰四下环顾,奇怪地问:“你弟弟没来?”
“嗯,他加班,”蒋十安竭力露出个平淡的表情,就像他真的在说的是自己的表弟一样,“他等会第二摊就来了。”他也不知道是说给季嘉丰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菜一道道上来,蒋十安订的是法式。菜单他下午细细选过,因为他父亲是这里的vvip,所以临时从其他酒店调了食材过来,拼出他所认知的张茂最喜欢的一套菜。气泡酒两种,葡萄酒三种,苹果酱鹅肝,草莓雪花蟹爪肉沙拉,带子汤;主菜是张茂最喜欢的神户和牛生煎牛扒,只有三指宽食指长,入口即化,张茂喜欢三分熟他特意叮嘱三分熟;汤是特地从隔壁粤菜餐厅买来的大鲍翅,配海椒是张茂的最爱;甜点是分子水蜜桃拉糖和淡味马卡龙。他今天只做了这点事情,只为着给张茂吃一顿每一道都是他喜欢的生日大餐。尽管是他自己的生日。
他以为每个细节都能让张茂高兴了,也许张茂吃完饭能对他有好脸色。以前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只要吃到好东西,就会对他和颜悦色些许。他准备了一切,宛如招兵买马再操练数十载,意气奋发上了战场,却发现敌军早已鸣金收兵,解甲归田。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意义,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不顺眼。
蒋十安坐在主位上看着他的同学,学长学姐吃着那些根本不知道主宾是谁的菜,他想挨个把他们抓过来,狠狠地揍他们的肚子让他们全吐出来。不许吃!不许吃!蒋十安混乱地在心里咆哮。我准备这些东西不是给你们吃的!
甚至都不是给他自己吃的。
一道菜上来,下面坐着的同学都忙着拍照夸奖,蒋十安只随便拿一把叉子捅进盘子里,把摆盘精良的东西搅和成泥,塞进嘴里。他从来注重礼节,张茂在外头吃西餐乱用叉子勺子,他都要骂骂咧咧地教育他。他自己今天却用一把吃前菜的叉子吃完了整顿饭。
他只是一杯一杯喝着香槟,没人发现他的异常,他一直酒量奇佳,从未在同学聚餐时醉过。他也的确没醉,他只是胃痛,吸饱了酒精又被塞进去一堆乱七八糟食糜的胃部蜷缩着抗议,他痛的脸上因为醉酒而生出的红晕全数褪尽。这时候不该在吃了,在家里吃饭的话,张茂偶尔会叫停他,不让他吃三支棒冰,这是张茂对他仅有的关心。蒋十安的眼睛盯着包间的门口,正是上甜点的时候,服务生挨个端着冒白气的盘子走进来,一个两个三个,进来几个蒋十安就喝几口酒。他渴望在那些穿着白衬衫红黑马甲的服务生后头,张茂能风尘仆仆地奔进来,然后发觉桌上只剩下甜点后露出微弱的失望表情。
然而没有,然而什么都没有。
水蜜桃拉糖的外壳在桌子上挨个被敲破,咔擦的响声和照相录像配有的惊呼声交替着在桌上响起,蒋十安放下双手让服务生在他面前敲开。里头的桃子酱和冰淇淋便流出来,他点这道菜是因为他们的孩子叫桃太郎。
他把冰淇淋和糖壳舀进自己嘴里,糖的外壳是跳跳糖做的,在他舌尖跳动刺痒。蒋十安并不喜欢这道菜,他小时候就在日本吃过,偏孩子的东西罢了。他吃了一口就觉得胃部难受,泛着恶心,于是把勺子放下继续喝酒。
蒋十安翻起手机看,点开微信,和张茂对话的那栏,唯有他绿色的对话框显眼的存在。他拉着两人的对话往上翻,所有的记录他都保存着,从他第一次加张茂新号码的微信开始。蒋十安换了数个手机,但每一次他都会把和张茂的对话全部转移到新的手机中,时不时翻回去看。有什么可看的呢,他快速滑动屏幕,绿色的对话框连成一条粗长的绿色方块,在他眼前跳动。证明着张茂从来很少回复他,永远都是他在自言自语,长篇大论。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四年多快五年了,蒋十安从不考虑自己在奔命的路上有什么得失,潜意识中也知道唯有“失”,没有“得”。只是他行在追逐的小道上,光是躲避随时落下的石块,或是暴雨和地震都让他筋疲力尽,哪有时间停下来思考。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他也应该理解张茂,早上他们也还好好的,可他忽然就是觉得好累好累。
大概是报应吧。
蒋十安的脑子里忽然出现这样一句话,他握着杯子恍惚,眼前是几个同学站在屏幕前唱歌的画面。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KTV,而手机还在他的手中攥着,紧紧的,表面一层黏糊的汗水。他仍在喝酒。一定是了,蒋十安狠狠闭上眼睛又张开,一定是这样了。全部都是报应。他殴打张茂,侮辱他,强奸他,所有的过往画面,那些他回避的东西,他以为他忘记了,但没有,因为酒精的作用他们全部出现了。混搅成一团脏污,细看去是一团巨大的头发丝,从下水道里掏出来的,任何人看到都要甩手尖叫呕吐。他的脑袋痛的快要炸开,胃也在腹腔里旋转搅动,蒋十安靠在沙发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