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又看向别处,柔声道:“这棵树挂得太满了,去旁边那棵吧?”

元靖昭却久久未回应。

裴钰往前走了几步,疑惑地回头看去,下一瞬他表情僵住,目露惊愕,身体细微颤抖着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

“裴钰!”

皇帝猛力将挂在树梢的木牌扯了下来,攥紧到手里大步一迈来到裴钰面前,恶狠狠地扔到地上,用脚踩住了怒声逼问道:“你刚在看什么呢?嗯?就这么不想被我看见?!”

“‘念君情深,岁月至晚,相思仍在’,是你给那老东西写的情诗?”元靖昭怒极反笑,但细听他的嗓音也在发着颤:“怎么?看到后勾起旧情了?是不是?你还爱他!还爱着他……”

在系着红绳的木牌右下角,还有很小的“令安”两个字。前几年裴钰离京后,皇帝曾将他写的字词翻阅过无数遍,怎会看不出裴钰的字迹?一瞬间便气急攻心,尽管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要冷静,可对方的沉默却让他更生气了,说出的话也开始不经脑子思考了。

裴钰垂着眼,盯着那块被踩碾得四分五裂的木牌,默默咬紧了下唇。肚子里的胎儿许是感知到了异动,下腹泛起一阵坠痛。

“你真的爱着他吗?裴钰,”

元靖昭伸出手来,双眼通红,抓住裴钰肩头使力摇晃,“你说啊?说话啊?你爱他,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他突然又像是卸了气,闭上眼,胸腔剧烈起伏,转身便往寺院外走

皇帝越走越快,耳边风声呼呼响,似乎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又像是幻听。有扫地的僧人扔下扫帚,快步向同一个方向跑,惊呼声接连响起:

“施主?!施主……”

“快、快来人!”

元靖昭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登时便惊惶地睁大了眼,浑身血液急剧倒流似地,让他脚下趔趄着几乎站立不稳,踉跄几步朝内院快速奔去。

裴钰眼前骤然发黑,重重摔倒在树下,失去意识昏死了过去。紧接着,又有殷红的血于碎裂的木牌边缓缓晕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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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终于写到了。下一章会说开

54章 第五十三章

季太医表示想辞官。

被成桂带上马一路从京城飞快颠到北郊,寺庙里外都严守着不少御卫,他提着药箱匆匆赶至寺院厢房,恰巧碰上成林和方丈一同走出门。方丈一见他来,先是合掌面对房门低语了句“阿弥陀佛”,才道:“佛祖会保佑丞相平安无事的。”

季桓在心里暗道不好。今日皇帝率朝臣来慈光寺中祈福,京中无人不知。虽然成桂领他来时什么都没说,但看这情形定是裴相出了意外。

一推门,便嗅到了股血腥味。

裴钰仍昏迷着,双眼紧闭,脸颊虚白且毫无血色。皇帝坐在塌沿,紧紧握着他一只手抵在唇边,只觉掌心温度愈发冰凉,明黄的龙袍上还沾着道道深红血迹,刺眼得紧。

季桓哪敢再耽搁,也顾不上行礼了,直接快步走过来跪到塌边,对元靖昭说要诊脉。

皇帝连忙松开裴钰的手,动身挪了个位,眼见床上人虚弱的模样,他突然抬起染血的双手掩住面,遮住通红眼眸,嗓音低哑地颤声道:“季太医,方丈说……令安有孕了。”

竟流了那么多血。

怪他,都怪他。他不应该那么冲动的。

那和尚倒是懂些医术。季桓两指搭上那截细白的手腕,直感到脉象紊乱,确是有滑胎的征兆。他速度很快地施上针,直到裴钰指尖颤动了几下,眉头也因手臂的刺痛难受地紧皱起来,随即又不安地梦呓了句听不清的字语才收回银针。

施针后,季太医又把了回脉,低低地连叹出好几口长气,这才起身从药箱中取出个瓷白药瓶,说:“皇上,老臣方才施了针,裴相和腹中胎儿已无大碍了。若醒来后有腹痛,记得要服下一颗这药丸……”

他边说边提笔写药方:“万幸丞相前些日子休养得体,这回出血应是受外力所致。陛下也应注意提防才是,万万不可再有此类事发生,切记也不可太过操劳。裴大人身子本就弱,月初……咳咳。”

“季太医,”季桓急忙停住的口快之言还是让元靖昭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冷冷地抬眸看过去,厉声质问道:“你早知令安有了身孕,是不是?”

欺君乃是死罪。

季太医一时冷汗直流。

当年帮着皇帝用忘尘露哄骗丞相失忆一事让他深觉愧疚,所以那天才答应下了裴钰的请求。心想许是裴相还没准备好,瞒下这阵子倒也无事,谁料今天居然出了这档子事!

元靖昭那脾性他也清楚,太医署中上一个犯欺君之罪的早已被砍了头,他可不想老命不保……季桓正纠结着要如何回答,背后一道低微的痛哼声令皇帝冷厉的神情一变,态度软化下来,欣喜地轻唤了声:“令安?”

裴钰一睁眼,缓过阵晕眩后,看到的就是满面担忧的帝王,脸上既有伤痛内疚也有喜悦之色。两眼红通通的,眼底含有血丝,像是大哭过场似的,罕见地失了态。

不用想,皇帝肯定知道他怀孕了。

“孩子没事,令安。”

元靖昭又握起了他右手抓紧,放近到嘴边怜惜地亲了又亲,目不转睛地看着裴钰,眼里尽是爱恋,见人不答便着急地问道:“有没有哪里难受?肚子疼吗?是不是不舒服?正好太医在”

季桓迅速收回迈出了门槛的一只脚,手里拿着药方,指指外面道:“老臣去叫人熬药。”

“我没事,多谢季太医。”

裴钰想坐起身来对季桓道谢,又被皇帝给按了回去,叫他躺着别动。正好成桂端着热水进来,看到元靖昭背过只手摇了摇,季桓赶忙逃命一般离开了厢房。

安胎药很苦。

裴钰喝得很慢。他自小体弱,五岁前几乎可以说是泡在药罐子里成长的,经常生病,易病还不易好。但从遇到钟抚后,身体被调养得改善了不少。然而十八岁那年的流产大出血,导致他大半个月卧床不起,几度连走动都是件困难事。补药又喝了一堆,好在年纪轻,后来恢复得还算可以,可还是留下了些病根。

元靖昭一直安静地坐在床沿陪他。原本想用勺子喂,可话还没说出口,裴钰却先伸手将药碗端了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

期间皇帝只用成桂拿来的湿毛巾简单擦了擦手上的血渍,并未去更换弄脏的龙袍,就一心盯着裴钰看。他腰背挺得笔直,垂放在腿边的两只手却攥住名贵的布料,揉得皱巴巴的。裴钰没有说一句责怪他的话,也没有打他骂他,可这反而让他很心慌,很不安,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垂下眼出神地一通胡思乱想,恨不得裴钰将他狠狠打一顿骂一顿,都比现在这般要好许多。

“陛下?”

微凉泛红的指腹随着声低唤碰触到眼下,元靖昭猛地浑身一震,他抬眼定睛一瞧,发现丞相竟然也在看着他。见底的药碗被稳稳放在被褥上,裴钰伸起右手,以指尖轻轻地擦拭了两下他脸上湿润的泪痕,神色似乎有些不解和疑惑,轻声问:“陛下怎么哭了?”

下一刻,皇帝很不争气地又掉了几颗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