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尽头忽然传来脚步声。白芷吹灭烛火,在黑暗中贴上他汗湿的胸膛:“因为那壶鸩酒,本该是萧珩敬献的。”她将染毒的银簪插进他发间,“刺客先生可愿再做回棋子?”
辛夷在绝对的黑暗里低笑。他忽然咬住她耳垂,在痛呼声中喂进颗药丸:“礼尚往来。”浓稠的血腥气在唇齿间漫开,白芷尝出这是太后常服的续命丹。
天光刺破云层时,白芷跪在慈宁宫阶前请罪。太后把玩着那半片鎏金箔,九鸾衔珠步摇在朝阳中晃出血色光斑:“哀家的小雀儿学会啄人了。”
白芷盯着青砖缝里挣扎的蚂蚁,听着萧珩的皂靴碾碎它们躯壳的脆响。昨夜暗道中辛夷留下的密信正在她袖中发烫,信上胭脂画的断月纹,与徐婕妤棺椁底的印记如出一辙。
“去替哀家取个东西。”太后忽然将暖炉掷在她膝前,炉底莲花纹烙铁烧得通红,“城南胭脂铺地窖第三口箱子,装着你娘最爱穿的鲛绡裙。”
白芷叩首时,感觉后颈落下一滴滚烫的蜡油。萧珩的剑鞘挑起她下巴,露出颈侧尚未消退的齿痕:“微臣护送白芷姑娘同去。”
马车驶过西华门时,白芷在帘隙间瞥见角楼飞檐上的玄色身影。辛夷的玉佩在晨光中晃出一道裂痕,那“夷”字最后一笔的缺口,恰似她妆奁里银穗子的弧度。
当马车突然转向暗巷,白芷握紧了袖中瓷瓶。萧珩的冷笑混着铁锈味漫过来:“姑娘可知,那箱子里装的根本不是鲛绡裙?”他剑锋挑开帘幕,露出巷尾熊熊燃烧的胭脂铺,“而是二十七具和你娘一样的前朝余孽!”
暗涌
暮雨裹着药香漫过青灰瓦檐,白芷立在太医院轩窗下碾药时,腕间银镯与铜杵相撞,发出细碎的清响。林檎花的影子投在药案上,被雨打湿的瓣尖正对着《千金方》里“安神汤”三字,宛如一滴将落未落的血。
“白芷姑娘,太后娘娘的安神汤可备好了?”
林清露的声音像把薄刃划破雨幕。白芷抬眼时,正见这位新任医官抚过鬓间翡翠步摇与萧珩剑穗上的翡翠珠子分明是同一块料子。她故意将碾碎的朱砂混入药粉,看赤色在瓷碗边缘洇出诡艳的纹路。
“还差一味夜交藤。”白芷掀开药柜第七格,指尖在标记"三钱"的抽屉上停顿,转而抽出“五钱”的药屉。晒干的藤蔓发出脆响,她听见身后呼吸陡然急促。
林清露的银针突然抵住她后颈:“女史不认得字么?”针尖刺破皮肤时,白芷嗅到针上淬的曼陀罗汁气味正是三日前萧珩审问死士用的毒。
“林医官想要什么?”白芷转身时广袖扫落药杵,铜器坠地声惊飞檐下躲雨的青鸟。她看见对方杏色裙裾上沾着萧珩习用的沉水香灰,忽然想起冷宫井底那具女尸衣领上的香灰印。
辛夷翻进药房时,月光正被云翳吞没。他摸着左肩尚未愈合的剑伤,在满室苦香中精准抓向放紫参的抽屉前夜从白芷密信里破译的药方,最后一味正需此物。
药屉却卡死在暗槽里。辛夷屈指叩击柜面,听见夹层传来空洞回响。短刀撬开底板的瞬间,半截风干的紫参裹着张泛黄信笺滑落,笺上"断月楼"的朱砂印刺痛瞳孔。
“楼主倒是费心。”他捻碎信笺时,听见廊下传来环佩声。玄色身影闪入药柜阴影的刹那,林清露提着灯推门而入,翡翠步摇在黑暗中晃出幽光。
白芷跟在她身后,怀中药包渗出淡褐汁液。辛夷看见她将小指按在药包夹层位置,那是他们约定有密信的暗号。林清露突然转身掐住白芷手腕:“萧大人最厌苦味,这安神汤里多加的黄连...”
“是清心火的良药。”白芷任她扯开药包,露出底层暗藏的《萧珩起居注》。林清露的指甲掐进她腕间旧伤,却未发觉染血的纱布正从夹层滑落,轻飘飘落在辛夷靴边。
五更天的雨带着铁锈味。白芷在庑房拆解染血的纱布,发现血渍里混着紫参碎末。铜盆中的血水突然泛起涟漪,辛夷倒挂在梁上抛下半截紫参:“女官大人下毒的手法,可比不过偷梁换柱的本事。”
白芷将紫参浸入药酒,看血色在琥珀液中舒展成凤尾纹:“刺客先生翻墙的本事,倒是比杀人利落。”她故意露出颈间针痕,那圈青紫与林清露银针尺寸严丝合缝。
辛夷突然逼近,带着血腥气的掌心复上她后颈:“昨夜药柜暗格里的断月楼密信,是你故意引我看的?”他指尖沾了点紫参粉末,“楼主若是知道他的紫参...”
话音被破门声斩断。林清露提着食盒僵在门口,翡翠步摇的流苏缠住了门闩。白芷顺势将辛夷推入屏风后,打翻的药酒浸透他蒙面布,露出下颌那道月牙状旧疤。
“萧大人今夜当值。”林清露盯着白芷松散的衣襟,将食盒重重搁在案上,“你的安神汤若再出错...”她突然抽走药柜暗格里的《千金方》,书页间飘落的胭脂笺正落在辛夷藏身的阴影里。
子时的梆子声像钝刀割过耳膜。白芷跪在太后寝殿煎药时,看着林清露呈上的《起居注》在炭火中蜷缩成灰蝶。太后鎏金护甲划过她锁骨胎记:“哀家的小雀儿,翅膀硬了想飞?”
白芷将紫参粉末撒入药炉,青烟扭曲成断月纹:“奴婢只是好奇,林医官衣领上的沉水香灰,与冷宫女尸身上的可有渊源。”她故意让火星溅到手背,烫出的水泡与辛夷肩伤形状相似。
太后突然掐住她脖颈,九鸾衔珠步摇的流苏绞进皮肉:“你以为萧珩真会信那个蠢女人的枕边风?”染着蔻丹的指甲挑开她衣襟,露出昨夜辛夷留下的指痕,“断月楼的狗,闻着血腥味就摇尾巴。”
窒息感漫上眼眶时,白芷摸向袖中紫参。殿外突然传来萧珩的佩剑撞击声,太后松手的刹那,她将参片压进舌底。腥苦味冲上颅顶的瞬间,仿佛看见辛夷倒挂在药柜上的身影他腰间玉佩的裂痕,与林清露摔碎的翡翠珠子如出一辙。
晨雾漫过太医院天井时,白芷在紫参药渣里挑出半枚翡翠碎屑。林清露的尖叫声突然划破寂静,她奔至西配殿,看见萧珩的剑尖正挑着染血的《起居注》。
“这字迹倒是眼熟。”萧珩将纸页按在白芷胸前,墨迹未干的“断月”二字透过素绢襦裙,“城南胭脂铺的地窖里,可有女史的手笔?”
白芷抚过被剑锋割裂的衣带,忽然轻笑:“大人不妨闻闻这墨香。”她指尖残留的紫参气息混着龙涎香,正是太后批阅奏折用的御墨味道。
林清露突然扑向药柜暗格,捧出的断月楼密信却变成染血的纱布。萧珩的剑锋转向她咽喉时,白芷在晃动的珠帘后瞥见玄色衣角辛夷倒悬在梁上,抛来的半截紫参精准落入她袖袋。
雨又落了,冲刷着石板上的血渍。白芷望着林清露被拖走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个被暖炉烫伤的雪夜。铜炉底层的莲花纹在掌心发烫,而真正的火种,早已在她接过紫参的瞬间点燃。
琉璃宫灯将太液池染成暖金色,白芷望着水面漂浮的莲花灯,恍惚看见万千星辰坠入凡尘。她腕间的银铃随着秋风轻颤,与远处宴席上的编钟声缠成细密的网。
“女史替哀家放盏灯。”太后将描金河灯递来时,鎏金护甲掐进她掌心。灯芯跃动的火苗映出笺上小字竟是《往生咒》里徐婕妤的八字。白芷躬身接过,裙摆扫过青石栏时,瞥见池底一闪而过的玄色衣袂。
莲灯入水的刹那,背后突然袭来掌风。白芷坠向池面时,看见林清露翡翠步摇的流苏扫过阑干,染着丹蔻的指尖还停在半空。冰水灌入鼻腔的瞬间,她竟想起那夜辛夷蒙面布上的沉檀香。
“有人落水!”
惊呼声裹着破碎的月光砸向池面。白芷在混沌中感觉腰肢被人揽住,玄色衣袍如水草缠上四肢。辛夷的唇贴上她口鼻渡气时,发带散开的青丝拂过眼帘,惊散了一群银鳞锦鲤。
水波将月光揉成碎银,辛夷望着白芷在水中散开的乌发,忽然想起断月楼后山的梨树。那夜她也是这样贴着师姐的背练习闭息,直到对方耳尖染上薄红。腕间铁索的寒意漫上心头,她猛地收紧手臂,匕首划开白芷腰间玉带。
素白襦裙如月华倾泻,缠住两人下沉的身形。白芷忽然睁眼,指尖银针抵住辛夷咽喉,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怔住水纹在那道月牙疤上漾开,竟比岸上的灯火更灼人。
锦鲤群掠过辛夷肩头,鳞片刮开她半幅衣袖。白芷看见她臂上狰狞的旧伤,正是那夜在冷宫井底为救自己留下的。银针悄然收回袖中,她任由辛夷带着向更深处的暗流游去。
“哗啦”
破水而出的瞬间,辛夷的掌心复上她后颈。白芷嗅到血腥气混着对方衣襟里的苦杏香,湿透的襦裙紧贴着肌肤,分不清是谁的心跳震碎了池面月光。
“刺客!”
禁军的弩箭破空而来。辛夷揽着白芷旋身躲向假山,飞溅的水花打湿她蒙面布。白芷突然咬住她耳垂低语:“东南角第七盏宫灯。”温热的呼吸惊起一片战栗,辛夷这才发现对方手中攥着自己的半截发带。
玄色身影如鹞子掠过水面时,白芷望着她腰间空荡的玉佩位置那里本该悬着刻有裂痕的“夷”字玉,此刻却别着从自己身上取走的香囊。池水顺着睫毛滴落,她忽然轻笑,原来这人连偷东西都要贴着心口藏。
“白芷姑娘受惊了。”萧珩的蟒纹氅衣兜头罩下,裹着沉水香的手掌掐住她肩头。白芷垂眸盯着他靴面沾的紫参粉末,正是三日前林清露配错的药方。
戌时的焰火炸开时,辛夷倒挂在角楼飞檐上。她拆开香囊,看着那包“七月雪”散入夜风,却在夹层摸到半枚青铜钥匙与白芷妆奁暗格里的纹路严丝合缝。锦鲤香囊突然发烫,她想起水中那人散开衣襟时,锁骨下方淡红的莲花烙。
“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