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正在回放东城区的积分赛,画面外还附上一些分析师的赛后复盘。

闻骁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看到灰狼,脑海里飞速盘算怎么教训他,闻骁要让整个白银汉俱乐部都付出对等的代价,这才公平,才算替白一舟报仇。

纪寻看他很久没回声,再问:“你一直说你们能解决,你想怎么解决?”

闻骁双拳紧握,还是不肯回答:“这是我跟他们的私人恩怨,你不用为难,也不用担心。欠俱乐部的,还有欠你的,我一定还,但白银汉那群人,我一定要他们死……”

他此刻的情绪和想法足够偏激,但纪寻却相信,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能办到,就像当初闻骁在世博会上窃取到那颗“天国之石”一样。

可闻骁做事太注重成功与否,甚至有点不计后果。

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坐牢?

哪怕死亡?

他都不在乎,他只要“公平”。

纪寻沉默片刻,目光放在电视里那场积分赛上。

他不再追问打架的缘由,而是说:“想知道你为什么打不过灰狼吗?”

闻骁看向他:“为什么?”

纪寻调整到录像模式,拉动进度条,开始播放那段在腐落大桥上闻骁找到进攻时机、不断击退灰狼的录像。

纪寻先问他:“周飞是怎么教你的?”

闻骁:“灰狼下盘薄弱,主攻下路,找到进攻节奏。”

纪寻让他再看一遍,帮他复盘分析。

“看着确实像是灰狼落入了你的进攻节奏中,但实际上,他的每一步后退,都是在防御性试探。他要在你的进攻中看出你的招式、速度、力量以及臂展长度,摸清楚这些以后,他就能知道该怎么格挡和躲避,所以你越打越空,他越打越实。”

“那我该怎么做?”

“这是比赛经验问题,周飞会在日常训练中详细教你怎么对付这种情况。这场你赢了,你最该思考的是,为什么你明明打不过他,他还会输?”

闻骁说:“我看过他以前的比赛录像,他在那里栽过一次,我就是想试试,挑衅了他两句,没想到他真的会跟上来。”

就连在赛后分析师的眼中,也觉得灰狼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将闻骁从车厢重新拉回到大桥上,因为仅凭地面的拳脚格斗,闻骁是输定了的。

这个道理灰狼也懂,可他为了羞辱闻骁,放弃了自己的优势位置。

纪寻说:“他会输,是因为他完全被你的行为激怒了,这让他忘记了最初的目标拿下这场比赛,只想着对你发泄一些没用的脾气。所以,无论遇到任何人、任何事,都要保持冷静和理智。灰狼因为失去冷静,失去了这场稳操胜券的胜利。你呢?如果今天我没有及时赶到,你知不知道你会失去什么?”

纪寻的机械义手一下抓住了闻骁的右手,那双有些冷漠的眼睛看向闻骁时,有着最深沉的专注,像是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你的手臂,你的生命,可能这些都不如你的尊严重要,所以你不在乎,但没有这些东西,有些事你再想做,可能永远都做不到了。”纪寻说,“或许在你听来,这些话不过就是些空洞无聊的大道理,我只是不希望你变得跟我一样。”

纪寻一边说,一边卸下那条机械手臂,咔哒几声齿轮机巧转动的声音,这条机械手臂如同熄灭一般,完全没有了活体反应,就像一块铁疙瘩挂在闻骁的手臂上。

只有这时候,闻骁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纪寻的身体是残缺不全的。

这或许的确是一些空洞的大道理,可他向闻骁揭开了自己的伤疤来证明,这不是空话,而是可以预见的惨剧。

“你也不想成为残废,戴着这种玩意儿度过后半生吧?”但纪寻早就过了为失去一条手臂就要死要活的阶段,自嘲似的笑了笑,“下次别再那么冲动了,师兄不会心疼我,可会心疼你。”

闻骁沉默半晌,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手臂是怎么断的?”

纪寻一愣,重新戴上机械义手,望着活动的手指出神片刻,才回答道:“跟你差不多,也是打架,我捅烂那个人一只眼睛,他摘掉我一条手臂。”

闻骁看着纪寻的神情,终于从这位在名利场意气风发、游刃有余的首席执行官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不常见的失落与黯然。

纪寻对自己当年的行为给出了终极评价:“很蠢。”

“在没办法将敌人击倒之前,所有的委屈、愤怒和痛苦都应该忍耐。”

“当然,忍耐可不是让你忍气吞声,韬光养晦、积蓄力量,都是为了将来能更好的出击。”

说了这一堆话,纪寻像是想到某个人,眼角眉梢都多了点笑影,他说:“这个道理,我的老师曾经教过我,那时候我可真讨厌他围着我一直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梁锐去世以后,他再也没能听到过这种唠叨。

纪寻喉咙里泛上一些酸涩,又灌了一口酒,才压下这种不适。

后面一些话听起来像打趣,但闻骁回答得很认真:“你说的,我都会记住。”

面对这种近乎盲目的信任,纪寻反倒不敢说了。

“傻瓜,挑有用的记就行……”

闻骁一身的戾气和仇恨,在这么个地方,在纪寻身边,短暂地放下了。

就像解除了战斗状态,闻骁靠在沙发上,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他说:“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纪寻,除了你。”

纪寻笑着喝了一口酒:“别人跟你说话,先要捱你一身的刺儿,谁敢?”

闻骁也知道自己性格差劲,不讨喜,给纪寻说得脸发烫,轻声反驳:“你敢。”

这话跟挑衅一样, 纪寻抬起机械手,一下拢住闻骁的脸,说:“当然,你以为?”

“……”

两个人面对面,距离很近很近,彼此的气息几乎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