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师父,吴成说他闹肚子,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消停过。”

“这狗屁掉链子玩意儿!”冯尚元暗暗骂了句粗,派人一催再催,而一小时过后就得上场,屋子里仿佛放了尊烧火大鼎,闷热闷热的。

“冯班主,让我来替他吧。”李琅玉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冯尚元的面前。

“你?”冯尚元感到不可置信,周围的徒弟也开始小声议论。

“是。不瞒您说,前段时间我在后院练习的时候,也看了几次,吴成在文昭关这一出扮的是守关官吏,词不多,动作也不复杂,救场如救火,冯班主若不信,我给您现在就比划一段。”

冯尚元让他试试,结果还真是词分毫不差,走步也没错。

“师父,让他上吧!”

“对啊,老冯,现在等不了了……”

周围劝说声越来越大,冯尚元咬了咬牙,隐隐觉得邪门,但眼下也没别的招,只好扯开嗓子道:“吴曲,带他上妆!”

不久,《伍子胥》第一场拉开了大幕,台下人头攒动,座无虚席。程翰良注意到李琅玉还没回来,等了等,依然不见人,遂跟左右打声招呼,便也离开了。此时正是群戏,大部分演员都留在台上,程翰良一路问人,寻到了后台处。

吴曲着急上台,只匆匆给李琅玉画到眼妆便走了,现下屋子里没人,李琅玉只得自己描眉,幸好小生脸,加上大半部分都画好了,其余的不难。

李琅玉细细描摹,面上却是无半分表情,屋子靠墙处放了个箱子,是待会他那一场的道具,救火是假,放火是真,那箱子里的东西早被他偷天换了日。

就在这时,梳妆镜中帘幕被卷起,李琅玉回头一看,看到了程翰良。

“你来干什么?”

“你在闹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质问。

“替冯班主救个场,权当交了前段时间的学费。”李琅玉不慌不忙,仍旧专注于上妆。

程翰良顺势坐到他对面,轻轻松松道:“程家还没这么穷,让堂堂的程家姑爷来以身抵债,更何况这点小钱冯班主也不会在乎。”

“人家只是嘴上不说,指不定心里早连你祖坟一起骂了。”

“我祖上都是孤魂野鬼,现今只有我一人,他骂,算不了什么。”程翰良说着这话时,目光却是许下重诺似的放在李琅玉身上,看得对方不由转过半边脸,心里起伏躁乱不自在。

忽地,李琅玉右手一顿,笔没握好,作势要掉下,程翰良恰好接住了它。

“还我,他们要来催了。”

程翰良却是伸出手,抬起李琅玉下颔道:“太慢了,我帮你画。”

李琅玉对这强硬的举动瞬间不满,还未开口,又听对方道:“不许皱眉头。”语气不重,但却让李琅玉放弃了抵触。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有微小的动作拨乱了空气,木架上有许多小摆置,粉靛紫金的油彩妆盘一字排开,为这稍显凌乱的屋内添了点艳色。程翰良注视着李琅玉,眼中流露出一丝异样情绪:“当年师父北平首演,眉妆是师娘帮他画的。”

李琅玉望向镜子,他其实更像母亲,但上妆后的样子却与父亲年轻时无差。程翰良站在他身后,缓声道:“我知道你有分寸,但也要注意保护自己,不要置身于风口浪尖中。”

这意思不言而喻,李琅玉微微扬眉,突然冲程翰良露出一个笑容:“在我们的赌局还没结束之前,我会保护好自己。”

纸窗外的零星光线投到地面上,屋外有几个下人嬉笑着擦墙走过,李琅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程翰良拿了根干净的笔,蘸了些许水红色油彩,示意对方伸出手。

他在李琅玉的手心里点了几笔,最后绘了个莲花图案。

“什么意思?”李琅玉仔细端凝了小会儿,没瞧出明白。

程翰良将手贴紧他的手背,慢慢握成一个拳,那莲花就这样被握在了掌心之中。

“一莲托生,同生共死。”

程翰良回到台下时,第二幕刚好结束,等了小会儿,舞台旁边终于摆上了第三幕的名字,而李琅玉便在即将上台的一行人中。

《文昭关》讲的是伍员一夜白头,在东皋公帮忙下混出昭关的故事。冯尚元重新换了发套,和几伙人一同上台,三番周转,嗯嗯呀呀地唱了几个回合,终于切到最后一个场景,而李琅玉,身着守城官吏服,踩黒靴,便是这个时候露面的。

冯尚元看到李琅玉的上妆模样后,朝前迈的步子蓦地顿了下来,那厢嘴里的唱词好像被人掐了眼儿,好在是换气的茬,观众没发现其中古怪,可是对冯尚元来说,却如见了鬼煞一般。

太像了!太像了!

他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如此相像的人这程家姑爷怎生得跟那人一模一样。

他甩了甩袖,佯装围着舞台边缘走步子,大脑里千般思绪一刻不停,两个名字来回徘徊李琅玉、傅平徽、李琅玉、傅平徽、李琅玉、傅平徽……直到同台的一拨演员离了场,他才逐渐冷静下来。

但事情怪就怪在这个时候,按理说,李琅玉替的是吴成那个官吏角色,这时候早该没戏份了,可他现在还杵在台上,跟他搭伙的人几次暗示,着急地在幕布后催促他快点下来,但李琅玉偏偏一动不动。

台上只有他和冯尚元两人。

冯尚元心一提,暗道莫不是这小子掉链子忘了下去。他瞧了瞧对方,手持刀戟,保持着先前守关的站姿,两眼盯紧了他。冯尚元狠狠压下对那相似外貌的疑惑,决定来个即兴表演,先把这小子弄下场再说。

到底是有多年的经验,这点事冯尚元还不至于手足无措。只见他镇定自若来到李琅玉面前,不费力气道:“这位军爷,天色已晚,将士纷纷回城,你又何必独自在此?”

这话明得不能再明,只要对方顺水推舟,趁机下台,也不算砸场。

可那一言不发的李琅玉却在此时开了口:“虎兕相逢,等一贼人。”

冯尚元一惊,吊起眼皮,棕色的眼珠子在眶里咕噜滚了一圈,角落里奏乐的师傅们没被告知还有这出,但也瞧出自家班主是打算即兴了,话说这戏可不能干巴巴地只念词,于是心照不宣地配起乐来。

一道响亮的铙钹声适时响起,京胡一横冯尚元道:“贼人是谁?”

京胡再一横,李琅玉直截了当一个字“你!”

“你知我是谁?”冯尚元越发觉得不对劲,只能半真半假地演下去。

“北平第一的冯大班主。”话音一落,奏乐的也不禁停了下来,更别说冯尚元本人,此时仿佛针芒刺背。

而底下观众们也开始纳闷,《伍子胥·文昭关》的剧情可不是个这么走向,这演的到底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