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她说真好,李琅玉回道,是写得很好。

不,我是说人。她抚摸着书页,有些感慨。“我最喜欢这句。”她指给李琅玉看桃花初绽,柳色亦欣欣然可赏。

这确然是很可爱的一句,李琅玉浮出很浅的笑意。然后,他迟疑稍稍,最终还是绕回元宵。

“那天你为什么要去船上,那些船看样子便是年久未修,许愿这种事也不过是商人弄的噱头,当不成真。”

程兰撇过脸,抿着嘴巴有半会儿,才开口道:“其实上次你从广州回来,我便觉得你好像有点变化,每日过得也不如以往开心,瞧着像有什么心事,可是你不愿告诉人,我也就不好过问。元宵那天,我与你出去,也是想让你散散心,至于许愿一事,我当然知道不能当真。”她随意笑了笑:“只不过人总要有个寄托,如果它真能实现愿望,让你顺顺心心,像以前那样,忧啊愁啊别来烦你,那也是好的。”

这一番贴心贴肺之言让李琅玉不由哽住。“你……你为什么,要对我好?”根本就不值得。

这话问得奇怪,程兰也觉诧异:“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这三个字让李琅玉蓦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旧画面,眼底在昏暗中浮出湿润。他别过脑袋,咬着下唇,咬出一片泛开的红。

程兰见状,缓缓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在为‘入赘’一事耿耿于怀,也是,这对于男子来说确实不大体面,周围总会有人谈起这些。可是,我们毕竟是读过书的,这都是陈年之见,结婚嫁娶本就是两个人的事,他人说什么也干系不了什么,我们自己把日子过好,对得起自己就行。”

“不是!不是这样的!”李琅玉急急抢辩道。

“那又是怎样?”

“是……”话头如落下的箱盒盖,戛然而止。是我骗你,欺你,瞒你,诓你,算计你,从未好好对过你。他这段时间常常看不到出路,觉得人生渐渐变得只有碗口大,他困在里面,四面环壁,回过头望去,一无所有。

可是他真的找不到路啊。

李琅玉突然捂住胃,一点一点弯下腰去,先是猛烈的咳嗽,再是作呕般想吐。

程兰连忙问他怎么了,等他抬起头,脸上全是湿漉漉的一片,眼圈的红色都泼了出来。

他抓着她的手,难抑哭腔道:“你有没有想过,是我问心有愧呢?”

程兰怔在原地,那双搭在她手臂上的手忽然灼烫起来。前段时间,程翰良总对她说些奇怪的话,她也知道是旁敲侧击,句句都指向李琅玉,可猜想是虚的,她不至于为点胡思乱想就去怀疑一个人。

“说来奇怪,我本是因为溺水而昏迷,但在那段时间里,似乎梦到了许多不曾见过但又很熟悉的景象,我站在火海里,屋子的木梁一根根塌下,觉得甚是惧怕,现在想想仍然心有余悸。”

李琅玉将头埋在她的肘窝里,肩膀仍在颤抖着,程兰看到他顶上的发旋,这莫名激起了女人骨子中的母性,想去照顾他。

“琅玉,你若真有心事,不妨说出来,两个人一起想总比一个人好。”

可是这事,他说不出口,也不知从何而提。

他摇摇头,在仓皇无措中一遍遍说“对不起”,十遍百遍,这世间最无用的话语,也是世间最无可或缺的话语。

程兰扶着他,最终什么都没说,也没问。沙发上的书还摊开着,里面夹着张摘写。

“春天黎明很美。

夏季夜色迷人。

秋光最是薄暮。

冬景尽在清晨。”

她想,大抵因为这是冬日夜晚,所以才一片狼藉。

若是清晨呢?

若是清晨呢……

又过了几日,许妈念叨着四爷傍晚就回来了,赶巧还有些饺子皮,正好下个整锅给四爷接风。程兰在桌子旁帮忙和肉馅,将饺子捏成小锦鲤状,摆成一圈,十分好看。

李琅玉走了过去,默不作声帮着一同忙活,许妈微微诧异,道:“姑爷看样子好多了。”

李琅玉半晌才抬眼,神情迷茫,仿佛刚睡醒。

“姑爷和来时那会简直判若两人,半年时间话少了许多,也瘦了,便是我这个做下人的,都怕是哪不周到亏待了你。四爷还时不时差点我做些中你胃口的,知道你爱吃甜,汤啊粥啊要我多放点红枣入味。”

李琅玉垂下眼,捏着柔软的面皮折成一道道褶子,淡淡道,劳您上心了。复又等了一会儿,补了句,是我性子不好。

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吃过午饭,月巧前来称说外面有人找程四爷,听闻不在后又问是否有位李秘书,她拿不准,便来求问程家姑爷小姐。李琅玉一听,想是广州熟人,便让月巧带客人进来。

果然,一逢面,正是那因赌石结缘的万祥翠老板汪富珏。

且说上次一别后,汪富珏金盆洗手,关了店铺,回家与妻儿常住。这次来北平,一是有件旧物想交给程翰良,二则是带家人来北方看看。

他笑说,广州这会儿回了点暖,之前湿冷湿冷的,家家棉被都闷出潮,不晒就起味,这北平果真不一样,没想到还在下雪,可怜衣服带少了,只能到这买几套。

他又道,孩子上高小了,还没到北方来过,这次也是让他图个新鲜,赶巧,他头次碰到下雪,别提有多兴奋,昨日在外玩雪太久,夜里就打了喷嚏。

李琅玉含笑附和几句,问需不需要点药,家里正好有。

汪富珏只说不用,问:“四爷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傍晚,是有什么急事吗?”

“确实是件要紧的东西,对四爷来说。”汪富珏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樱桃木小匣子,最上面是镂空工艺,仿古窗格样式,抛了层光,周围用阴刻手法雕着兰花作点缀,另有一对燕子立在窗头,大概是“愿如梁上燕,朝暮来相见”这般寓意。

通常来说,珠玉还得美椟配,做工如此精致的木匣定是为了来装贵重饰物,而有些人会专门给这种定制取个名,诸如“一色春”、“东仙”、“天香”、“小玲珑”。汪富珏将盒子翻过来,露出盒底,刻着“青晴”二字,简简单单。

“四爷让我刻的,刚好那年春光艳丽。”

而不知为何,李琅玉首先想到了“故人归马踏青晴”。

“这是用来装什么?”李琅玉问道。

“那是很久之前,程四爷找我,给了我块白玉,让我仔细雕琢说是送人。等我雕好后他想要个匣子,店里的他看不上,我便专门做了眼下这个,只不过那时他有急事突然走了,这匣子一直留我这里,上次在广州,我被那赌石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也忘了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