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棠的耐性也快用尽,自己又跑到窗边去看楼下御史的跳水表演:“今日便学到这里了,你好好记着,不然日后说出去,连自己主子的名字都不会写,丢不丢人。”

这才知道阮雪棠教他写的正是“阮雪棠”三字,宋了知尚不能将自己的名字写漂亮,倒是把阮雪棠这三个字写得端正工整。他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低头将阮雪棠的名字写在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旁边,迥然不同的字并排而立,心中像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楼下御史又跳进水里浮不上来了,宋了知将人按在窗边亲了个痛快,自己又跑回桌边继续练字,只留下阮雪棠在窗边用手背狠狠擦着被亲肿的嘴唇,想不通宋了知怎么写个字也能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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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章

他们在金陵渡闲居几日,宋了知依旧不愿去房外走动,幸得阮雪棠差人带了几幅字帖予他临摹,宋了知的脑袋原本就趋于质朴,只要有了事做,立即不再胡思乱想。

这日,阮雪棠又被何世奎请去用午膳,原本宋了知也在受邀之列,却被他以练字为由婉拒了他前几日跟着阮雪棠去见了一次何大人,发现何世奎像连体婴似得一直抱着个姑娘不放,整个人恨不得钻进姑娘肚兜里,此等淫秽场面令宋了知趋于质朴的大脑和三观都受了伤害。

临完两页字帖,他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发现茶水用完了,推门正待唤人添水,却发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在走廊上同几名男子谈笑。宋了知不敢贸然上前,根本没法想象对方为何会出现在金陵渡。

薛令修脸上一直带着笑:身上这件佛青银丝莲纹袄裙很适合新打的头面,所以他心情很好;和京商谈下笔大生意,也令他心情很好;被许久不见的宋了知拉进房里,薛令修的心情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哥哥,好久不见。”两只手比划出好大一个圈,薛令修冲他俏皮眨眼,“咱们有这么长时间没见啦。”

宋了知担心薛令修一个女子在金陵渡发生什么意外,情急之下只好将薛姑娘先带回他和阮雪棠的房中。并未留意到薛令修的秋波,他惊魂未定地打量着眼前之人:“薛姑娘,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来谈生意呀。”

露出不谙世事的表情,眼睛却扫到不远处床榻上并排放着的两个枕头,薛令修故作天真地反问:“那哥哥怎么会来这里?”

发觉对方一直盯着床榻看,宋了知脸颊微红,以为薛令修是误会他来狎妓,结结巴巴解释道:“不是...我是陪......总之,有些事......”

他不知道能不能向薛姑娘说明阮雪棠的事,只得含糊敷衍。

薛令修又道:“金陵渡人来人往,哥哥居然一眼就认出我,真厉害。哥哥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宋了知被他问得心虚,总不好实话实说,金陵渡裸女遍地,只有你一个是衣服穿得最厚实的女人。他支支吾吾半天,依旧说不出所以然来。

好在薛令修并未往下追问,反倒低下头委屈地攥紧衣摆:“我一直在等哥哥的信,可鸽子从没飞回来过。不过也好,没收到信就是说明哥哥一切都好,我便放心了。”

听到这话时,宋了知关窗的动作一顿。那只信鸽早在薛令修送他的第二天就被阮雪棠捉去炖汤了,他不仅有吃,而且因为阮雪棠嫌弃鸽子臭,当初拔毛的工作也是他代劳。

他正在坦白错误与否的边缘痛苦纠结着,笨拙地转开话题:“薛姑娘,就算是谈生意,你一人孤身来此地方,实在不太妥当。”

薛令修举起宋了知临摹的字帖翻看,笑着逗他:“为何?”

宋了知对这倒是很有话可聊了,堪称是苦口婆心地规劝:“薛姑娘,你自幼定是巾帼性格,这本是很好的。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独自在妓...在烟花之地游荡,纵然不惧世人眼光,也该为自己的安全多多考虑。”

他劝得情真意切,薛令修亦听得津津有味,他自小长在铺子里,见过千人千面,旁人都说他会做生意,其实他对经商天赋平平,对于看人却很有心得体会,总能在生意场利落看清对手的七寸在何处。

所以薛令修能轻易辨别出宋了知的确是全心全意地在替他着想,那是一种纯粹的善意,别无所求,并不因他的财富或外貌。

不过现下看来,薛令修倒希望宋了知能对自己有所图谋。

他虽然将外表与打扮都故意往十几岁的小姑娘上折腾,但因为世俗繁华大多见过了,人情冷暖也大多领悟了,心和灵魂都有垂垂老矣的趋势,如今遇见宋了知,莫名其妙地就想当着他的面痛快闹一场,货真价实地年轻一次。

于是薛令修满是孩子气的,决定好好吓唬吓唬宋了知。

将字帖放回原处,又紧了紧髻上的玉簪花,薛令修正色问他:“哥哥,我何时说过我是女子了?”

宋了知还以为对方在说玩笑话,可看薛姑娘脸色又是一本正经,怔然望着薛令修:“薛姑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薛令修施施然走到宋了知面前,他比宋了知略矮半个头,所以仰着头看他,刚好露出藏在衣襟里的喉结,声音也变回原本低沉磁性的嗓音:“宋了知,女人可不会有这么突出的喉结。”

“......你!”

宋了知被吓得直往后退,背抵上合起的门板。眼前的薛令修是这样陌生,宋了知回想起阮雪棠的提醒,惊讶地瞪大双眼:“你为何要骗我?为何要以女子面目示人?”

“我并未说自己是女子,是哥哥你自己要误会罢了。至于女人打扮,不过是在下的一点个人兴趣。”

薛令修用男声唤他哥哥时显得有些阴沉,令宋了知联想到蜘蛛一类的生物,无声无息间便让人紧缚蛛网。他依旧没法接受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突然转变成阴郁的男人:“就算我认错了,那你也可澄清......分明是你有心骗我。”

薛令修见把人吓得差不多了,蓦地变了脸色,像妖怪画皮似得,他又变回楚楚可怜的弱女子,声音恢复娇憨,眼中甚至凝了点泪光:“难道哥哥因为我是个男人就讨厌了我么?”

宋了知目睹薛令修几番变脸,心乱如麻,不肯言语。他并非在意性别,只是无法理解对方为何一直欺瞒。

薛令修手搭在衣衫盘扣处,装模作样道:“莫非哥哥还不信我是男子?那我便脱了衣服,叫哥哥看个分明!”

“不必了。”宋了知急急阻止,纵然知晓他是个男人,但望着少女打扮的薛令修,老实守礼如宋了知,仍不便直接攥住他手,只得转身离开房间。

薛令修看着男人仓皇离去的背影但笑不语,就这样追了出去。

宋了知与薛令修相处得难受,而就在楼上何世奎厢房用午膳的阮雪棠,也很难受。

他边咬筷子边恶狠狠地瞪着坐在他身边的裴厉,裴将军浑然不觉似得给他夹了个鸡腿放进碗中,依旧是好话歹说:“瘦成这样,平常是没饭吃么。”

理论上来说,阮雪棠很想抡起椅子砸裴厉,事实上他一开始也这样做了可惜刚与裴厉过了三招,便被何世奎叫停最可惜的是,阮雪棠发现自己的确不能杀裴厉,至少不是现在下手。

前几日联络何世奎的不是别人,正是裴厉,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取得赵督军信任,竟然真的将通敌罪证弄到手。因乖戾计较的性情,阮雪棠在军中没有心腹,更无朋友,若是想再安插个人去赵督军身边,所需时间难以估量。心中有一杆比较着他对赵督军以及裴厉恨意的天秤,他不得不有所取舍。

所以,阮雪棠现在不得不学着与裴厉相处。他本来见到裴厉后便失了胃口,可是就这样离开颇有胆小逃避之嫌疑,于是他留了下来,膈应自己的同时希望也能膈应到裴厉。

何世奎先前查出阮雪棠在军中常给裴厉使绊子,并不知晓他们还有别的恩怨,所以在裴厉与他联系上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阮雪棠送信之人就是裴厉,怕出别的乱子。与小公子相处了那么多天,何世奎算是将阮雪棠那小心眼的性子给看透了。

见阮雪棠又想动手,何世奎连忙出来打圆场:“却不知晓裴将军是如何取得这些书信的?据何某所知,赵督军戒心极重,防备森严。”

裴厉正盯着小口吃饭的阮雪棠,觉得对方跟吃猫食似得,恨不得拿个勺子亲自来喂他,见何世奎问话,他冷漠答道:“直接偷出来的。”

闻言,阮雪棠也侧首看他,何世奎更是惊讶不已,他还以为是裴厉假意投于赵督军之下。毕竟赵督军之所以没杀裴厉,确有收入麾下的打算:“直接偷?赵督军不是派了数十暗卫守在营帐之外么?裴将军是如何不被发现的?”

裴厉素来惜字如金,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吃亏,索性将一丝不苟的衣领微微拉开,露出大片的雪白纱布,一看便知伤势严重。何世奎这才明白,裴厉并不是没被发现,而是与那数十位高手拼杀后侥幸逃脱。

阮雪棠也醒悟过来,怪不得他和裴厉交手时发现对方反应迟缓了一些,原是有伤在身。不由在心里大叹可惜,如此手刃仇敌的机会,居然无法实施,简直悔恨得牙痒。